除了不夜侯,沒人能聽到他真摯的祝福,那些淺白夾金的光點繞著小嬰兒飛了一圈後,沒入到了她的身體裡。

她的小胳膊小腿好像變得更有力了,咿咿呀呀的嬰語響得更歡。

忽然有雙手伸過來,開啟了育嬰箱上的蓋子,護士將嬰兒從育嬰箱裡抱起。

她戴著口罩,但露出來的那雙眼睛裡卻盈滿了笑意:“又是個很健康活潑的孩子啊!”

嬰兒的父母從護士手裡接過他們愛的結晶,媽媽親在嬰兒有點胖嘟嘟的臉上:“寶貝走!我們回家啦!”

產婦和孩子都平安健康,在醫院住了一段時間,確認沒有問題後,她們就準備出院了。

小聲而歡快的語調從育嬰箱附近一直到門口,讓聽到的人彷彿都對這樣的幸福感同身受。

這所醫院裡聚集了各種各樣的疑難雜症和生命要走到盡頭的人,他們在死亡的邊緣苦苦掙扎,唯有此處,是新生命的誕生,是起點,是幸福,也是唯一一處不同的亮色。

“遺憾嗎?”

藏生忽然聽到一個沒頭沒尾的問題。

“欸?”他微微側過頭,白色的睫毛像是欲墜的蝶翼,“遺憾?”

“因為沒人看得見我嗎?”他想了想,然後又笑起來,“有一點。”

他在醫院裡遊蕩了十八年,見過生生死死,告別過很多誕生的孩子,送走過許多生命停滯的病人。

此處生,彼處死。

生與死,俱別離。

他說:“我已經習慣了。”

不夜侯靜靜地看著他,半透明的藏生,有一顆罕見的赤子之心。

他想到那本《成精猜想》,藏生的身份,好像在此時已經呼之欲出———

他是這所醫院的靈。

無數人求生的欲/望與執念凝聚到這所不過建立百餘年的醫院上,造就出了他。

凡物生靈。

“不要用這麼難過的眼神看我啊......”藏生忽然傾身戳了戳不夜侯的臉頰,讓他的嘴角向上揚,“我是仁心醫院的靈,這都是我該做的。”

如果醫院的牆壁能夠記錄,在無數個難眠的夜晚中,牆壁所能聽到的祈禱與哭泣,大約勝過任何一座教堂、任何一間寺廟。

生與死的鴻溝前,生命脆弱得就像浮游或泡沫。

在藏生眼中,他唯一的朋友沒有因為他戳他臉頰的動作而笑起來,他鏡片後的眼睛裡好像承載著許多東西,厚重、壓抑、好像他整個人都被困住,沒有半點掙扎的餘地。

藏生不懂,可他卻為他的朋友感到難過。

藏生抓住他的手,輕聲道:“我帶你去其他地方,好不好?”

半透明的靈簡直有些手足無措,他只能拉著他的朋友穿行在看不見他的人群中,然後一直到醫院最高樓的最高層。

他們輕而易舉穿過落了三層鎖鏈的鐵門,鐵門後是寬闊的天台,天邊的太陽正在西墜,將雲彩染得絢爛

無比。

“我最喜歡來這裡。”藏生說,“可以看到醫院外。”

從這裡放眼遠眺,佔地面積極大的醫院外是四通八達的馬路,紅綠燈前停著長長的車隊,有人在過馬路,有人在路邊攤上吃東西,有人在散步,有人在聊天.......熱鬧的聲音飄得很遠,是和醫院沉沉死氣截然不同的活潑生機。

*

“汪嗚?”

小灰髮出一聲茫然的叫,然後得到了一個溫柔的摸頭,但摸他頭的人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好像遇到了什麼難解的問題。

小灰無聊地伸出爪子去勾那垂下來的鍊墜,卻聽到鍊墜的主人輕聲自言自語:“我想請他喝一杯茶.......”

茶館的契約有兩種,一種是結善緣,一種是結惡緣。結善緣需要以茶為引,結惡緣則百無禁忌。

“.......汪?”

小灰不太明白,只是請人喝茶為什麼要這麼糾結。

虞荼有一搭沒一搭地給小灰順著毛:“你不懂.......”

在確定藏生是醫院的靈後,虞荼就知道那些淺白夾金的光點是什麼了,淺白是藏生有形後自帶的生機,細微到快看不見的碎金,是他救人的功德。

他固然可以請藏生喝茶,與他結善緣,彌補他的虧空,但前提是,他再也不能出手救人。

每溢散一個光點,他的生機就消失一分。世間的命運就如能量一樣恆常,干涉誰的命運,就要揹負誰的因果。

哪怕因果線細微到忽略不計,可常年日積月累下來,他已在繭中,再難脫身。

虞荼又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