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最繁華的大街上,正是陽春三月,繁花爭豔時節,不時有花瓣貪戀微風的懷抱,跟著它的腳步離開枝頭,卻又留不住微風的溫柔,只得獨自在空中打轉,隨後落寞地躺倒在地。

“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讀書人,看本小姐怎麼修理你們!”只見一黑衣小廝被從酒樓中踢飛出來,隨後一紅衣少女怒目瞪著她走了出來。

這家客棧曾連續出了三名寒門探花,此後入汴京的舉子們為了圖個吉利,都會選擇投宿於這家客棧。

隨著客人越來越多,當年的小客棧搖身一變,成了大店面;曾經有求必應的態度早已被囂張跋扈取代。

欺壓寒門舉人的事近年來在這家客棧屢見不鮮,只是今日恰巧被嫉惡如仇的世家大小姐給撞見罷了。

那紅衣少女名喚褚南夢,是鎮國大將軍家的小女兒。鎮國將軍府幾代都沒有一個女孩,這位小姐一出生便得到了長輩們的寵愛。

酒樓的眾人知道她的身份,自然不敢真的對她下狠手,況且這大小姐從小便隨鎮國將軍習武,自然輕輕鬆鬆便教訓了這些狂妄自大、目中無人的狗腿子們。

路過的百姓們全都圍了上來,對著店家指指點點。

掌櫃看到這幅場景,立刻出面給屋子裡站著的寒門舉人作揖賠禮。

褚南夢見這掌櫃還算識相,便不打算再與他糾纏,扯下自己腰間的荷包,從裡面隨手倒了些碎銀出來,遞到了那寒門舉人手上,而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客棧。

前面不遠處便是京城主道,凡是有點身份的人都會乘坐馬車,此時正好有一輛馬車經過。

馬車內的人緩緩掀起了竹簾,恰巧看到了面前的褚南夢,愣了愣,他立即鬆開竹簾。

馬車緩慢駛過。

車內的人一身紅色官服,此人便是莊穆侯的獨子,是當朝最年輕的宰相,名喚傅承宇,此人貌比潘安,霽月清風,學識淵博,是汴京百姓津津樂道的青年才俊。

別看這人此刻面上一片正經,還在那不緊不慢地放下簾子,實際上的他緊張萬分。

他只是著急回府處理公務,想看看到哪了。誰曾想,掀開竹簾,入目便是他朝思暮想的姑娘。

即便他在朝堂上能泰然自若地與政見不合的大臣們唇槍舌劍你來我往,但在面對心上人時,還是會不知所措。

車內的人久久不能回神。

這邊,褚南夢走到自己家門口便看到不少侍衛宮女守著,她好奇地進了門,正巧見自己母親正在和皇后身邊的掌事嬤嬤邊說話邊往外走。

她上前給掌事嬤嬤問好,掌事嬤嬤向她福身見了一禮,笑著對陸雲霜道:“公主留步,奴婢還要去下一家,便不打擾了。”

向崔嬤嬤點頭示意後,褚南夢兩步上前拉著陸雲霜的袖子,望著崔嬤嬤離開的背影問:“什麼事還需要崔嬤嬤親自跑一趟啊?”

陸雲霜打量了褚南夢一番,發現她裙襬處有一處被撕扯出來的破洞,便沒好氣道:“難怪大早上不見人影,又匡扶正義去了?”

褚南夢順手抱著她孃的胳膊把頭枕在她肩膀上:“娘,是那些人欺人太甚了。”

陸雲霜象徵性地推了推褚南夢,沒有推開,便隨她靠著自己:“皇后娘娘三日後要舉辦牡丹宴,請世家小姐前去賞花。”

“請世家小姐?”褚南夢問。

“過了年太子就二十了,皇后能不急著要給他相看適齡女子嗎?”陸雲霜帶著褚南夢離開了前廳。

日子如白駒過隙,眨眼便到了牡丹宴當日。

綠柳一大早便叫褚南夢起床,為她做造型。今日全汴京城的世家小姐都會到場,她家小姐一定得豔壓群芳。

褚南夢閉著眼睛任由綠柳折騰。

“小姐,您別總低頭啊,頭髮馬上就梳好了。”

褚南夢眯著眼抬頭看了眼鏡子裡的自己,被嚇得清醒了幾分:“綠柳!你弄的這是什麼造型啊!”

鏡子裡的褚南夢頭上才插滿了髮簪,金的綠的紅的藍的,晃晃腦袋,像一隻超大號的花蝴蝶。

褚南夢動手,將腦袋上的髮簪全都取下來,看了看鏡子裡的自己,滿意的站起來。

褚南夢自然地走到餐桌旁坐下。

綠柳:“小姐,快要辰時了,再吃就趕不上宴會了。”

褚南夢在桌上拿了幾塊糕點後急急忙忙跑出門。

皇宮這個地方啊,她可是常客呢。

褚南夢的母親是當朝皇帝唯一的親妹妹,他們的母妃早逝,連帶著他倆也不受待見,伺候的奴才們因此都不上心,兩人相依為命共同度過了一段艱難的日子。

皇帝沒有女兒,於是褚南夢成了帝后最寵愛的侄女。

不過她能看得出來,皇后並不是真心喜歡她。但因皇后在面上一向待她極好,所以她從不點破。

褚南夢徑直去了皇后的寢宮,此時殿內已熱鬧非凡。皇后見了她,立馬親暱地喊她上前,說要好好瞧瞧她。

褚南夢乖乖走到皇后面前,皇后當真仔細瞧了瞧她,隨後笑著說:“才幾日不見,咱們雲薇都長成大姑娘了,真是漂亮。”

褚南夢,小字雲薇,陸雲霜希望她能端莊溫婉些,便給她取了這個小字。

只聽她笑嘻嘻地說:“雲薇哪裡比得上舅母啊,舅母容顏永駐,美若天仙。”

皇后被逗得開心了,抬眸見褚南夢髮間沒什麼裝飾,轉而大手一揮送了她一對金步搖,隨後帶著眾人移步牡丹園。

剛進入院內,有人誇這牡丹開得嬌豔,有人當場作詩總給皇后,有人不知從哪取出來一把琵琶彈奏起來。

褚南夢心想,原來大家都知道今天是給太子選妃,一個個的都卯足了勁上趕著在皇后娘娘面前露面拔尖。

她覺得無聊,自己既不喜歡太子表哥,又對做太子妃沒有興趣,便想著悄悄找個地方打個盹。

正當她左顧右盼企圖離開這是非之地時,突然被叫住:“雲薇可是覺得這花不好看?”

她此時已經看中了一處假山,打算等一會趁著沒人注意,翻過去躲著,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行動便被叫住了。

她只好笑著回答:“舅母,這些花確實好看,但終究比不上您呢。”

皇后朗聲大笑,直誇褚南夢嘴甜。

褚南夢面上陪著笑,心裡覺得尷尬無比。

眾位貴女見了皇后的態度,大約是知道了皇后娘娘心中太子妃的人選。

皇后牽著褚南夢的手開始緩步前行,待到人不多的地方時問道:“雲薇可有喜歡的男子了?”

褚南夢歪頭仔細想了想,喜歡的男子麼?不知道那人算不算。

皇后見她不說話,又追問道:“雲薇可願成為太子妃?”

褚南夢聽後,這才反應過來。虧得自己一直在躲,沒想到皇后的目標從頭到尾都是自己。

她跪下,闆闆正正地行了一禮,眼神堅定:“皇后舅母恕罪,雲薇自小期盼的便是‘一生一世一雙人’,故,雲薇不願嫁給太子表哥。”

皇后的笑僵在臉上,剛要說什麼,便聽到太子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母后,兒臣早已有心悅之人。”

園中的貴女們頓時被進來的兩人奪去目光。

皇后微微抬頭,便見自己兒子朝自己快步走來,身後還跟著傅承宇。

“兒臣先前未稟明母后,還請母后恕罪。”陸青元走到褚南夢身邊向皇后行禮,將褚南夢拉起來,隨後接著道,“兒臣心悅之人並非雲薇表妹。”

皇后轉過身去,不想見面前三人。

只聽太子緩緩道:“兒臣自幼愛慕老師家的孫女唐安,還望母后成全。”

皇后聽了此話,想到太師在朝中的地位完全不輸鎮國將軍,隨後便轉頭笑著對褚南夢道:“你這丫頭怎的反應這麼大,舅母不過是隨口一問罷了。”說罷便將太子帶走單獨問話。

褚南夢站起身後回頭看了眼自己斜後方的傅承宇,只見那人正看著自己,褚南夢嚇了一跳,立刻低下頭,一副做了虧心事的模樣。

方才大多數貴女都聽清楚了太子的話,眾人不約而同地向唐安看去,更有大膽的已經抱團議論:“她是太子太師的孫女,跟太子青梅竹馬,太子喜歡她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誰知道她平日裡是怎麼勾引太子的。”

“也不知道她給太子灌了什麼迷魂湯,居然能把人迷成這樣。”

唐安低著頭,看不清表情,只知道她默默聽著眾人的議論。

褚南夢走到唐安面前,牽起她的手:“看我表哥這態度,你快要成為我表嫂了。”

唐安抬頭,不知道褚南夢已經拒絕了皇后,以為她是來諷刺自己的,頓時不敢說什麼。

“你別怕,你長得如此好看,又出生於名門大家,我是認你這個表嫂的。”隨後又提高了聲音回頭看著那些竊竊私語的名門貴女們,“這些人要是敢出去亂說什麼,你只管告訴我,有一個算一個,我替你去找她們算賬。”

唐安小心翼翼抬頭與褚南夢對視,發現她眸中含笑,完全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憎恨,只看了一便便又低下頭,細聲道:“臣女搶了郡主的太子妃之位,郡主不生氣嗎?”

“什麼我的太子妃職位啊,我本就不喜歡錶哥,也對太子妃之位毫無興趣。”褚南夢拉著唐安去看牡丹花。

另一邊,皇后見太子跟著自己進入殿中後,給兩邊的丫鬟使了個眼神,她們關上門退了出去。

皇后坐到主位上,瞥了太子一眼:“你當真喜歡唐家那丫頭?”

太子陸青元聽後走到皇后跟前,跪下恭恭敬敬行揖禮:“母后,兒臣自小就喜歡唐安妹妹,這輩子非她不娶。”

皇后去看陸青元的表情,他眼中滿是堅定。

這一刻,皇后彷彿看到了當初非自己不娶的皇帝,他曾說這輩子只娶自己一人,如今不還是後宮嬪妃無數,真可笑啊。

皇后將自己兒子扶了起來:“罷了,你且出去吧,本宮晚些時候會去跟你父皇商量的。”

陸青元表達了對自己母后的感謝之後,高高興興地離開了這座偏殿。

皇后見不到他離開時不言而喻的欣喜,回憶著自己與皇帝之間的過往點滴,隨後不知想到什麼,沉聲喚來了崔嬤嬤:“褚南夢不能留。”

崔嬤嬤不解:“恕奴婢多嘴,為何?”

皇后站起身緩緩往偏殿外走去:“萬一她嫁給了陸景同,而那陸景同狼子野心,他不是輕而易舉地得了兵權?本宮要讓元兒將來穩坐皇位。”

崔嬤嬤是看著褚南夢長大的,小時候的褚南夢開朗又嘴甜,不會把他們當成奴隸使喚,還總是把帝后二人哄得合不攏嘴,每回回鎮國將軍府都帶著滿車的賞賜。

外界確實有些傳聞,只因褚南夢有兩個竹馬,一是方才所見的當朝最年輕的丞相傅承宇,另一個便是如今寵冠六宮的舒妃所出的三皇子陸景同。

這二人自小對褚南夢皆是百般照顧,有人說褚南夢將來會嫁給三皇子,有人說褚南夢喜歡傅丞相。

外人爭論不斷,可終究沒人知道褚南夢本人心裡是如何想的。

崔嬤嬤還想替褚南夢爭取一下:“奴婢方才見那傅丞相的神色,分明就是喜歡郡主的,若是郡主也喜歡他,那豈不是皆大歡喜?”

皇后剛巧踏出殿門,她沉聲道:“本宮可賭不起。”

崔嬤嬤福了福身,與皇后分道而行。

此時的陸青元興沖沖地來到了傅承宇跟前,見他獨自一人站著,只敢遠遠望著朝思暮想的人兒。

陸青元攬著傅承宇的脖子,偏頭湊到人耳朵旁輕聲道:“你這樣是得不到我雲薇表妹的芳心的。”隨後他拉著傅承宇來到褚南夢和唐安的面前,“安安妹妹可願與孤共賞此番盛景?”

唐安看了看太子,又看了看褚南夢,顯得有些不知所措。

褚南夢本是挽著唐安的,如今剛好將她的手臂撈起來,放到了太子臂彎處,盈盈淺笑:“放心去吧,我表哥不吃人。”

太子衝褚南夢微微頷首,而後牽著唐安離開,走了幾步還不忘回頭給身後的傅承宇使了個眼色。

傅承宇一時間像被人拿刀抵著一般,緊張起來:“雲…雲薇,今日……今日這花開的不錯。”

褚南夢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你我四年沒見,不想如今見面倒顯得如此生分。”

傅承宇目視前方,少女的淺笑聲傳入耳中,他一動也不敢動:“沒…沒有。”

“既沒有生分你為何如此緊張?”邊說,褚南夢邊踮起腳將臉湊到傅承宇面前。

傅承宇面前突然出現一張放大的臉,不由有些驚住了。

少女見面前的人呆愣愣的,甚是可愛,不由又往人面前湊近了一些。

傅承宇嚇了一跳,往後退去。

褚南夢沒想到面前的人大驚小怪的,一個沒站穩,向前倒去。

傅承宇下意識將人攬入懷中。褚南夢順勢摟住那人的脖子,將臉抵在那人肩窩處。

傅承宇頓時瞪大雙眼,渾身僵硬,不知所措:“雲……雲薇……你……這……”

褚南夢依依不捨的與傅承宇分開,抬起頭,眸中含笑,用著只有兩才能聽清的聲音道了句:“許久不見啊,傅丞相。”

傅承宇瞬間從耳朵到臉到脖子紅成一片。

褚南夢見周圍的貴女們都往自己這裡看過來,不由顯得有些不自在,看了她們一眼之後拉著面前的人緩步離開牡丹園,兩人互相訴說著這四年的所見所聞。

不知不覺便到了宮門口,二人看到將軍府的馬車,不約而同放慢了腳步。

“聽聞你去年便已拜相,不知公務是否繁忙?”褚南夢側頭看著傅承宇。

傅承宇回憶起在皇帝面前與其他大臣的唇槍舌劍、夜半三更依舊伏案辦公的挑燈奮戰:“不忙。”眼前的姑娘過於美好,他見著那人的容顏,說出了人生中第一句謊話。

“那……我們後日一起出門踏青吧。”褚南夢一下跳到傅承宇面前,抬頭盯著他笑道。

傅承宇瞪大了眼睛,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想跟自己一起出去踏青?跟自己一起?就他們兩個人?

褚南夢見傅承宇不說話,以為他是想拒絕自己,於是轉身自顧自往前走去:“我們到時候可以叫上景同一起,城南那片桃花林的桃花開得可好了,我先前就想去來著,可惜近來爹爹管得嚴,一直沒去成。”

傅承宇覺得自己怕是再不說話,面前這沒心沒肺的小東西怕是就要單獨跟陸景同一起出去看桃花了:“一言為定!”

褚南夢頓了頓腳步,隨後笑著快步跑到自家的馬車前。

上了馬車後,少女想了想,探頭喊了一句:“一言為定!”而後高高興興坐著馬車回家去了。

隨後,傅承宇上了莊穆侯府的馬車。

他回到家後便直奔自己的書房,發現自己才一天沒處理公務,案冊一堆成個小山丘了,不由感到頭大。

轉頭一想到和心上人的約定,又來了鬥志,他當即決定一定要在明日之前處理完這些公務。

另一邊的褚南夢一下馬車便奔向自己的房間,開啟衣櫃挑挑揀揀,嫌紅色的太豔,綠色的又太淺,裙子試了一件又一件。

身後的侍女一個勁的誇她穿什麼都好看,但她怎麼都覺得不滿意。

最終,褚南夢一拍腦袋,跑到自家庫房裡去挑了一匹自己喜歡的花色的布,讓人現做了一套衣服。

傅承宇處理完公務已然日落西山,他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起身出門,門口等著的丫鬟上前提醒他去前廳吃飯。

傅承宇這才想起自己還沒吃午飯,如今已到了晚飯時間。

傅大人與傅夫人此時正在正廳等著他,傅夫人見傅承宇到了,立刻迎上前去,對他一陣噓寒問暖。

傅承宇走到兩人面前,向二人俯首作了個揖。

交代完自己想要的款式後的褚南夢,徒步到三皇子府門口。

門口的侍衛們見到褚南夢,立刻上前打招呼。

褚南夢笑問:“三皇子是否在府中?”

侍衛抱拳:“回雲薇郡主,三皇子出門了。”

褚南夢皺了皺眉:“出去多久了?”

侍衛:“約莫半盞茶的功夫。”

褚南夢:“麻煩你們捎句話,本郡主邀他後日去遊城南桃花林賞桃花。”

是夜,未央宮。

皇后坐於宮殿主位之上,狠狠拍向桌子,左右侍奉的宮女頭壓得更低。

“本宮想的不錯,褚南夢確實對邢綺菱生的小賤種有意思,崔瓊芳,本宮吩咐你的事盯仔細著點,以免夜長夢多,最好早日動手。”皇后緩緩站起身回了寢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