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幕,徐栩記得。

徐家老宅所在的小區,在整個邕城是最豪華的,無論是硬體還是安保,堪稱邕城第一。

所以,當徐栩晨跑的時候,看見路邊蹲了個瘦得快要脫相的小男生,正在吃從垃圾桶裡翻出來的食物時,難免會詫異。

她記得那天很熱,男生卻穿著寬大無比的長袖長褲,捂得嚴嚴實實。

瘦骨嶙峋這個詞用在他身上都有些褒義。

客觀一點來形容,簡直就是一個還能移動的骨架子。

臉頰深陷,眼窩都快凹進去了,蹲在小區的垃圾桶旁吃不知被誰扔掉的翻糖蛋糕,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好像一陣風颳來都能吹跑似的。

當時徐栩只看了他一眼,便覺得可憐。

林森並不避諱,反而還抿著唇笑了笑:“是不是嚇到你了,那時候正在長身體,抽條抽得太快了所以很瘦。”

“林啟山他虐待你?”徐栩驚覺,脫口而出。

林森的腳步不停,繼續往前走,有一搭沒一搭的踩著腳邊的銀杏葉:“算是吧,差點把我餓死。”

“為什麼不報警?”

“不敢。”輕飄飄的兩個字,背後卻藏著太多心酸。

他被收養之前,一直生活在鎮上,從沒見過邕城這樣繁華迷人眼的大都市,小地方出來的孩子性子本來就弱一些,隨便嚇唬一下就怕了。

況且,林啟山一直抓著他的把柄。

“你看著不像那麼軟弱的人。”徐栩掃他一眼,遲遲沒有收回視線。

林森深吸一口氣:“誰都不會一直軟弱。”

一輛速度極快的越野車從馬路對面呼嘯而過,林森下意識朝徐栩靠近了些,擋住她,撇過臉:“你還記得那天你給我糖的時候,和我說了什麼嗎?”

徐栩扶著他的手臂借力,踏上人行道:“好像是一句鼓勵人的話,具體不太記得了。”

“我記得。”

林森看她,眼神黑亮:“你說,小弟弟,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難,人總要想辦法活下去。”

徐栩頓住,不動聲色站定身體。

片刻後又啞然一笑:“我那時候還挺愛多管閒事。”

“是啊。”

少年將身上的外套裹緊了些,笑容綻開:“當時我餓得不行,連說謝謝的力氣都沒有,你一走我就把那顆糖剝了扔嘴裡。”

“結果,苦死我了。”

林森自嘲:“我以為自已很能吃苦,沒想到姐姐給的糖更苦。”

哪裡是薄荷糖,分明就是一顆生苦瓜。

氣氛好像鬆動了些,徐栩也開始打趣:“我覺得還好,可能是我的味覺太遲鈍。”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竟然很快就走到校門口。

徐栩的車停在旁邊的停車場,她揚手示意自已要和林森分開了。

林森看了眼黑洞洞的停車場,並沒有離開的意思,自顧自在前面帶路:“我話還沒說完,陪你去拿車吧。”

校門口的停車場規模很大,夜深了還是停滿了車。

林森今晚好像格外健談,說話的速度也比之前快了許多:“我吃完你給的糖,忽然就不那麼想死了,回到家裡被林啟山打了一頓,竟然又從禁閉室的窗戶裡看見了你。”

“那時我才發現我們是鄰居,你拿了本書坐在院子裡的懶人沙發裡,頭頂葡萄藤架陽的光打下來,美的像個仙女。”

“然後,我把你藏在畫裡,跟林啟山換了一頓飽飯。”

徐栩放慢腳步,手已經摸到了汽車鑰匙:“你畫我?”

林森偏頭,下巴微微揚起:“是啊,你在家那一個月,我總算沒有再餓肚子,姐姐,這樣也算是你幫了我吧?”

面對少年忽然竄出來的孩子氣,徐栩遲疑片刻還是按下了開鎖鍵,上車,繫好安全帶,降下車窗:“無心的,不用謝到我頭上。”

發動機的轟鳴聲響起,林森忽然有些心急。

他直接上手抓住在了車窗玻璃,莽撞而直接,像極了想憑一已之力拉住整輛汽車。

徐栩揚唇:“還有話要說?”

“對!”

林森的語氣亂了幾分,急切道:“我只是想說,我喜歡你從來都不是一時興起,也跟睡不睡覺沒有關係。”

“我知道我比不過白宥齊,也比不過你身邊任何一個男人,但我還年輕,我會努力,我會追上來的,你相信我。”

少年的嗓音低了下去,不知道該怎麼證明自已。

剛剛退燒的身體又開始無端發熱,脊背緊繃著,手指也因為緊張而泛起了白。

“林森。”

徐栩嘆了口氣,用一句不冷不熱的叫喚打斷了他。

林森摸不透她的想法,有些心慌,眼神時而對視時而垂下,最後鼓起勇氣站直了,希望她能看見自已眼裡的誠意。

徐栩再次被這個小子盯得無話可說,極淡的彎了下唇角:“你明知道我不會給你任何希望,更加不會敷衍你,假惺惺的鼓勵你,為什麼還要說這麼多已經過去了的往事?”

林森整個人木在那裡,心慌到了極點。

他抬起手,抓住方向盤,順勢下探,將徐栩的手盡數包裹在掌心裡。

“徐栩,我喜歡你,這件事我堅持了五年,以後還會一直喜歡下去。”

“你不當回事也好,把我當個傻子也好,但我就是沒辦法控制自已,就是想跟你說這些不相干的廢話。”

“我不希望自已的喜歡成為你的困擾,索性今天就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不管你接不接受,我總算沒有遺憾了。”

說完最後一句,林森整張臉都被憋得通紅,他是不會說話,很多東西都不懂得表現出來,說得多錯得多。

但也只是最後一次了。

他自從知道徐栩身邊還有像白宥齊這樣強悍的情敵在,自已堆砌出來的自尊心早就潰不成軍。

早知道就該不要臉一點,什麼賣不賣的,只要徐栩想要,他做什麼不可以?

既然已經錯過了機會,那必須把心裡話全都說出來,一句不剩的全部說給徐栩聽。

他們的每一次見面,對他而言,都是賺來的,哪怕顛三倒四也好,詞不達意也好,總要說的。

頭頂的路燈明滅不定,燈光裡,徐栩抽開手,偏頭看向林森。

少年的面孔沉靜,胸腔卻起伏的厲害。

他的長相屬實優越,乍看像極了山谷裡一塵不染的小溪,乾淨澄澈近乎透明,卻偏偏在表達自已愛意上熾熱如火。

這該死的反差感當真是蠱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