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蕎,蕎麥的蕎,奶奶希望她能像蕎麥一般,體內有力量,風吹不折,雨打不倒,能順利度過所有磨難。

李蕎忍受了無數的苦難,走出了大山,成為了村裡第一位大學生。唯一沒能料到的是,她最親的奶奶會在她工作的第一年離世。

她是留守兒童,並不是因為家裡窮,只是因為她的父母不願意帶著一個拖油瓶。

他們帶走了李蕎的弟弟。

在李蕎考上大學之前,身邊只有奶奶。她的父母不僅對自已的女兒毫不在意,對自已的母親也是不聞不問。

李蕎讀初中一年級時,學費是375元錢。

她的父母只願意供她讀到初中,不願意出這份錢,夏蔓聽到後,直接急哭了。

奶奶佝僂著身子,道:“孩子,別哭,奶奶一定會供你讀書。”

奶奶牽著夏蔓的手,懷裡緊緊揣著一個粗線縫成的布袋。

奶奶沒讀過書,她侷促地站在老師身邊,拿出自已珍藏的布袋,用那雙黢黑乾裂的手顫巍巍的數出375塊錢的讀書錢。

布袋裡面有十元、有一元、有五毛、有一毛,那些都是奶奶賣蜈蚣、賣鱔魚、賣雞蛋,一點點積攢出來的。

農村裡自給自足,沒人會買農產品。

奶奶每天都要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將農產品運到鎮上去賣。

李蕎以高分被錄到縣城一中讀書,鎮中學獎勵了她400元。炎熱的夏天裡,李蕎捏著手中裝著400元的紅包,杵在路邊,渴望地望著小賣部裡五毛一根的冰棒。

她望了又望,直至紅包紙被手心的汗水濡溼,也沒捨得花出那五毛錢。

這一年暑假,李蕎的父母回來了,帶著李蕎的弟弟。

他們聽說李蕎被高分錄取到縣一中,掛著一張笑臉趕回來,希望她能替上三年級的弟弟補功課。

李蕎看著穿著嶄新衣服的弟弟,忍不住拽住自已褲兜上的補丁,即使那補丁補得再好,也能看出痕跡。

這件褲子,李蕎穿了五年。小的時候當做寬鬆的長褲,大了的時候就當做中褲,腰部是鬆緊帶,只要改改就能一直穿下去。

李蕎很瘦,如同黃花菜一般,瘦長瘦長的。

弟弟的臉圓圓的,像柿餅一樣。

他的手上抱著一個玩具槍,據說要一百多塊,能買兩百多根冰棒。

奶奶在和李蕎的父母說話,李蕎站在奶奶身後,用陌生的眼光看著這突然而至的三人。

“這孩子,讀書讀傻了。”李蕎的父親皺著眉道。

“你才讀書讀傻了,小蕎聰明著呢,不許胡說!”奶奶生氣了,拿起棍子便要趕人,“你不是不管我們這老小了嗎?還回來做什麼?走走走,我只當沒你這個兒子!”

李蕎的父親四處躲竄:“媽,你這是做什麼?我可是你兒子。”

“你不要女兒,我要你這個兒子做什麼!”

李蕎的父親最終還是留了下來,他在老家住了三天。每天在飯桌上,他都在說同一件事,那就是希望李蕎能同他們一起離開,繁華的地方會有更好的學習環境,而且又能幫忙照顧弟弟,順帶輔導弟弟功課。

聽到學習環境時,奶奶沒有吭聲。聽到照顧弟弟時,奶奶將臉一拉,筷子拍在木桌上,發出巨響。

“我養的孫女不是你的招娣,更不是你的帶娣!”

李蕎的父親立刻沒了聲。

當天晚上奶奶走進了李蕎的父親的房間,不知說了什麼,當天晚上李蕎的父母便離開了。

李蕎的日子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可那被撥動的心卻無法恢復往日的心態。

一整個夏日她都是悵然若失的神情,上學的那一天,她和奶奶揹著大包小包來到縣一中,那些光鮮亮麗的同學令她手足無措。

“奶奶……”

李蕎憋著眼淚,拽住奶奶的衣袖。

“別哭,小蕎。”奶奶擦乾她臉上的淚水,將她拽到無人的角落裡。

她從懷裡拿出那個泛黃的舊布袋,從裡面數了一張五十,三張二十元,六張十元,數張五元,數張一元。

“你在學校不要委屈自已,這些你拿著,想吃什麼就買。”

“我不要。”李蕎推了回去,“我有一百。”

鎮中學獎勵的那四百元,李蕎都給了奶奶,奶奶將四張整一百收好,又從舊布袋裡拿出一百元的零錢塞到李蕎手上。

“這是你應得的。”奶奶摸了摸李蕎的頭。

這一次,奶奶依舊是強硬地將錢塞到李蕎手上。

“奶奶要走了,你照顧好自已。”

李蕎強忍著抽噎,看著奶奶步履蹣跚地走過人行道,站在路對面向她招手。

十月份,柿子成熟的季節,奶奶不放心李蕎,提著一籃子新做的柿餅,走了一小時的山路,又坐了一小時的車來到縣一中。

奶奶做的柿餅,口感綿軟,清甜不膩。

奶奶拎著籃子,熱情地邀請李蕎的室友們嘗一口。

室友們看著那柿餅,俱是一默,她們對柿餅的印象還停留在守歲時那略顯黏膩的柿餅。可看見老人期待的眼神,她們又不忍拒絕。

要不吃一塊?

李蕎的室友們伸出手,從籃子裡拿出一塊柿餅。只一口,她們的眼神瞬間亮起。

“這柿餅好好吃!”

見室友們連聲稱讚,李蕎驕傲地抬起頭。

“這可是我奶奶三捏三曬,等了一二十天才做成功的純手工柿餅哦。”

那柿餅的味道陪伴著李蕎從幼年到成年,她的每一分學費裡都有柿餅的味道。

“奶奶,等我畢業工作,你就不用再辛苦賣柿餅了。”

“好,奶奶等你。”奶奶看著夏蕎,笑靨如花。

李蕎工作的第一年,又是柿子成熟的季節,她坐在電腦面前,忽然就恍了神。

她想起了柿餅。

她想奶奶了。

第二日晚上,李蕎突然收到了一通電話。看著手機上“王奶奶”三個字,李蕎的心臟猛地一跳。

自從她有手機後,特意要了鄰居家的電話,方便了解奶奶的動向。

王奶奶這個時候打電話,是發生了什麼急事嗎?

“李蕎,你奶奶去世了。”

李蕎簡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如同遭到當頭一棒,瞳孔渙散,雙眼無神。

“昨天下午,我還看見你奶奶在摘柿子,誰能想到……”王奶奶忍不住抹了一把淚,“今天下午我去找你奶奶,就看見她躺在灶屋的門口,已經沒氣兒了……”

李蕎僵硬著身子,蹲在地上,身體蜷縮在一起。她大口地喘息著,胃裡一陣痙攣。

嘔!

今日吃的未消化的面,昨日吃的消化了一半的米飯,混著胃酸一起被吐到地板上。

一顆米粒卡在嗓子眼,任李蕎如何作嘔也吐不出來。

她看著那張黑黃的臉上,佈滿歲月的年輪,每一個年輪裡,都滿載著對她無微不至的體貼與關懷。

她在這樣的關懷裡長大,來不及回報,那人卻已遠去。

簷下還放著一筐柿子,李蕎將那筐柿子抱到了租房,她嘗試做柿餅,可是她做的不好吃,更不是記憶裡的味道。

她在無數個直播間、無數個評論下買過無數個純手工的柿餅,可每一個都不是記憶裡的味道。

夏蔓看著李蕎拿起那塊柿餅,眼含笑意。

“這可是我和謝自然三捏三曬,等了一二十天才做成功的柿餅哦。”

夏蔓的語氣中帶著幾分不自知的滿意與驕傲。

李蕎聽見她的話,神情一愣。

在十幾年前,她似乎也說過相似的話,語氣中帶著如出一轍的驕傲。

李蕎看著手裡的柿餅,她試探性地咬上一口。

口感綿軟,清甜不膩。

似乎是和記憶裡一模一樣的味道,可有些感覺卻早已離去。

她忽然感覺喉嚨有些發癢,胃裡一陣翻滾,頓時淚如雨下。

一顆米粒從嗓子眼裡滾出,消失在空氣裡。

李蕎抹了抹眼淚。

“謝謝你。”

她終於認清了一切。

她要找的從來都不是熟悉的柿餅的味道,她只是想再見到那個人,可悲傷過後,人總要繼續啟航。

她叫李蕎,蕎麥的蕎,風吹不折,雨打不倒,也是奶奶永遠的小蕎。

李蕎拿起筷子,夾起一塊燒土豆,神情一怔。

“為什麼不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