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長安摘了面罩,衝女兒傻笑:“好著呢,你咋樣?累不?”

“累倒是不累,就是我現在看您,有點重影。車顛得和搖搖車似的。”

項長安壓低聲音說:“你小時候那麼愛坐搖搖車,就當找回童年的記憶了。”

那頻率和強度能是一回事嗎?

但現在有車坐已經很幸福了,她非常非常知足。

項長安摸摸女兒快散架的髮髻,又問,“你……娘呢?”

他險些說錯了稱呼,及時剎住了車。

“我娘去看早飯怎麼弄了。”

其實不用萬疏月親自動手,主要她不發話,家中僕人不敢擅自決定吃啥、吃多少。

她不得不扮演好一個當家主母的角色。

正好旁邊有小溪,有移動水源在,方便埋鍋造飯,便讓人就地煮了一鍋小米粥。

乾糧儘量留著,沒有水源做飯的時候再吃。

只不過今日的小米粥與昨日不同,米粒少了許多。

項容接過碗的時候,一眼看到碗麵上映出來的自已。

她頓了一下,想起了一句電視劇臺詞。

這不是清湯麵,這不是清湯麵,這是鱔絲面。

劇裡捕頭沒錢,吃飯的時候就這麼給自已洗腦。

她有樣學樣,這不是小米湯,這不是小米湯,這是菌菇雞湯!

再看她媽偷偷塞給她的半個窩頭,這不是窩頭,這不是窩頭,這是大漢堡!

項容嗷嗚兩口,嘎嘎炫完,眼前又冒金花了。

她又看到她的書桌了!

桌上的薯片、牛奶跟猶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似的,招她。

項容又著了魔似的伸手,照舊是撲了個空。

行!她不做白日夢了!

吃過飯,隊伍再次行進。

中午未曾停下,誰餓了就啃一口乾糧。

天黑之後,才尋到一處小河,暫停休整。

河水水位很淺,有些渾濁。

項家兵分幾路,項長安招呼人拿上木桶、陶罐、瓦盆,去上游取水。

部分僕婦點火架鍋,部分則帶著籮筐去摘野菜野果。

春天正是吃野菜的時候。

紅柳、芨芨草摘來給騾子驢當飼料吃,榆錢、款冬花、尖刀兒苗等等蒸熟了給人吃。

其他雜七雜八的野草之類,都沒放過。

目前是還不缺這一口吃的,往後真說不準啊。

人沒安全感的時候,就想著有啥囤啥。

萬疏月也跟著去了。

但摘著摘著,難免和別人家的人看中“同款”,一同伸出手去,誰都不讓。

一個說自已先看到的,一個說自已手先碰到的。

萬疏月見狀,身為小學老師的本性冒了出來,正要過去調停,又生生忍住了。

她不能想著息事寧人,讓自已家人不爭了。

幾顆野果是小,她一旦開了口,未免讓別人以為她膽小怕事,凡事不敢爭。

回頭旁人變本加厲欺負她們項家怎麼辦?

她也不能帶著人上去壯聲勢,非要把那幾顆野果搶到手。

否則有理也變成沒理,還要被人說蠻橫強勢,到時候別人孤立他們家,就更糟糕。

為難之際,萬疏月就瞧見自家女兒抱了一堆木棍、樹枝小跑過去,嘴裡喊著“這根樹枝長得好”,然後把手裡的東西往旁邊一扔。

自已一下蹦得老高,手夠到樹枝前端,硬生生給撇了下來。

枝丫被她拽得亂晃,兩個爭搶果子的婦人被掃了滿臉,下意識鬆了手。

項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又跳起來,順手把果子薅走了,往自已嘴裡一塞。

下一秒就被酸得齜牙咧嘴,噗嗤噗嗤全吐了。

她呸了一聲,又把木棍、樹枝都抱回去,一蹦一跳地走了。

哎,年紀小,天真無邪真好啊。

大人心驚膽戰地出來逃難,孩子當出遊呢。

被打了個岔,被爭搶的野果也沒了,還又酸又苦的樣子,爭搶的意義似乎都不大。

兩個婦人對視一眼,互相撇撇嘴,轉頭各幹各的活去了。

項容回到車旁,一邊挑出筆直堅硬、粗細適中的木棍往車裡一扔,一邊想,她必須得自制個簡易武器。

撿個野果你爭我搶,洗個臉也要拌嘴吵架——

先前她撿東西時,順便在下游洗了把臉。

今天一整日都在刮邪風,漫天都是塵土。

放眼望去,誰都是灰頭土臉的。

下游的水很快渾濁起來。

後來的人忍不住嘀咕:“怎麼弄這麼髒……乾脆脫了衣服進去洗個澡算了。”

有人回嗆說:“這河又不是你家的,別人愛怎麼洗怎麼洗。”

“要洗早點來啊,不就有乾淨水了。”

人們心煩氣躁、又累又怕的時候,自然容易起衝突。

現在是嘴上爭辯兩句,之後也許就動手打架,再往後殺人洩憤也不是不可能……

在事態升級之前,搞個武器傍身吧。

有用沒用的,聊勝於無嘛。

項容跑去找老爸借刀,準備削木棍。

項長安和護衛、管家圍在一起,安排夜間輪流守夜的事。

項容見她爸臉色不對,便多等了會兒,等她爸安排好,才拉過她爸到一旁說話。

“爹,發生什麼事了?”

即便二人私下說話,項容還是很注意稱呼,儘量養成習慣。

項長安摸了摸女兒快散架的髮髻。

“人比想象的多,去上游取水的時候,推推搡搡,都嫌別人家事多。”

項家拿了不少容器,回來的時候就被後面排隊的人翻白眼。

反正不管幹啥,都有小摩擦小衝突。

時日久了,積怨越深,多半會出事。

項長安又說:“還同你姑姑的丈人說了話,也就是蕭老爺子,謝了他老人家派人來傳訊息。”

“你姑姑才生了孩子,還沒出月子,不能見風,隔著車簾,也說了幾句話。”

“咱們兩家不走一起嗎?互相有個照應啊。”

至少打起架來人多。

話出口,項容就意識到自已想得簡單了。

現在各家還是相安無事,不至於為了取水、摘果子一點小事就大打出手。

這種狀態下,兩家要是突兀地合流,在別家眼裡就是“拉幫結派”。

一旦有大的矛盾,這兩家聯合,叫別人家怎麼鬥?

別人家要是覺得他們兩家是威脅,不安地去尋找盟友,那麼等於逃難剛剛開始,就先搞上“派系鬥爭”了,屬實大可不必。

項長安也搖頭道:“彼此心裡有數就行,不必刻意做到明面上。”

項容點頭,又在項長安的指引下,跳著腳朝遠處看了看,大致確認了姑姑家的位置。

然後她壓低了聲音道:“爹,您身上有匕首、短刀之類的嗎?”

項長安還真有把匕首,那是原主花了大價錢買來防身的。

“你一個孩子拿刀幹啥?”

項長安不敢給,要知道他女兒從小連水果刀都沒摸過,他和萬疏月怕她把手給削了。

項容說:“我要削甘蔗……啊不,是削木棍,一頭削尖尖的,再把幾根木棍捆在一起,當圓形魚叉用。”

既能戳人,又能戳魚的。

“行,爹給你削,走。”

“哎呀,我自已削啦。我現在不是生活在溫室的小花朵了,我正朝著路邊的狗尾巴草看齊呢,爭取風吹日曬,屹立不倒!”

項長安聽了這話,先是欣慰自豪,轉眼又悲從中來。

嗚嗚嗚,他對不起女兒,也對不起老婆。

跟著他吃苦受罪,現在都要削木棍自保了!

“爹,您可別嚎了,趕緊給我吧。”

項長安猶猶豫豫,“你娘看見了找我算賬咋辦。”

“沒事兒,這大庭廣眾的,她想算也算不了。頂多瞪您兩眼。”

項容連哄帶撒嬌,總算搞到了匕首,連忙回到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