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東南,桃花酒肆,這座位於桃葉渡旁的酒肆,客人總是絡繹不絕。

一方面有文人雅士們為附庸風雅推波助瀾的緣故,相傳琅琊王氏的家主總是在這個渡口送他的小妾南下,並作了一首《桃葉歌》。

自此之後,文人雅士們就接踵而至,久而久之,這裡就被名為了桃葉渡,至於原來的名字倒是被人所忘卻了。自然在桃葉渡旁設的酒肆總是不缺生意的。

另一方面這桃花酒肆內有一小湖,名曰桃花湖,湖畔種滿桃樹,這一到陽春三月,桃花凋落,本就不大湖面被桃花鋪滿,從遠處望去,竟是一片桃湖,倒也是成了這建康城中一景。

臨近冬日的桃花湖的周圍光禿禿的,桃樹的彷彿枯木一般沉靜,水是那麼清澈,但是還是不免有些寒意,鏡般的水面上映照著秋日最後的丁點尾巴,忽然,水面不知道被投入什麼東西,漣漪一圈一圈散開,一切都顯得扭曲起來,良久,水面終於再一次安靜下來,只是這水中倒映出兩個人影。

“永興九年,南朝明宗皇帝征伐胡夏凱旋而歸,卻被射殺進臺城的路上。這位皇帝被稱為魏國有望中興之主,哪曾想會死的這麼荒唐,至今魏國也沒有公佈兇手,想來也沒有查到,這竟然成了著名的刺帝懸案,不過世人都說這是胡夏的墨羽衛乾的。”

身穿白衣,仙風道骨的老人拿著一根魚竿,準確的說應該是一根桃木棍上綁了一根繩子,一動不動的目視著前方平靜的湖面,如果能下潛到水面,會驚訝的發現,這桃木上的繩子沒有魚鉤,沒有魚餌,只有一根線在隨水下暗流飄動。

錢隆緊緊盯著投入湖面的魚線,嚥了口唾沫。

“英明一世,荒唐一時。為了耀武揚威連車都不坐,偏要騎著馬進城。這南朝是不是憋屈久了,好不容易打勝戰就這麼得意,竟然敢走在凱旋隊伍最前面,天子出門講究出警入蹕,可他周圍連個護衛都沒有,不殺他殺誰,別說號稱天下第一刺客組織的墨羽衛了,我感覺我上我也行。只是可憐了臺城外兩裡看熱鬧的觀眾,一個活下來的都沒有,那二里地也被夷為平地。”

老人聽到錢隆的話,笑了笑。

“你上?恐怕就回不來了。初學射術者,能在十步之內開弓可以準確命中目標,軍中的弓箭手可以在五十步外開弓中靶,百步之外中靶的人可以稱之為善術者。我聽說慕容垂年輕的時候可以在千步穿楊,而這個人恐怕是在五千步外開的弓。據我所知墨羽衛裡可沒有這種人。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臺城外二里的百姓都是枉死了。”

湖面依舊未動。

錢隆瞠目結舌,看了眼自已竹竿般的胳膊,有些鬱悶:“這種人真該死啊。不過如今這位太初皇帝倒是安分得很,在位五年,沒有出過臺城一步。”

“槍打出頭鳥,我和太初帝都深知此道,不過我和太初帝不同的是,我知道事還是要做的。那北齊皇子這兩日恐怕就要到建康了,你準備的怎麼樣了?”

一陣風拂過,湖面又泛起漣漪。

錢隆臉上禁不住揚起得意的神情:“雖說這五皇子元嗣不受寵,但沒想到北齊永興皇帝連個使者都不派,這還是不是他兒子了。但終究是慕容垂的外孫,朱榮還是派了一隊玄甲精騎兵一路護送,戒備森嚴,不好動手。不過徒兒已經料準時機,您只需敬候佳音。”

“小皇帝將屠刀朱榮召進盛歌,本想打壓太后。可是恐怕朱榮這頭老虎他控制不住。這小皇帝總認為自已雄才大略,可是他有這個能力嗎?”

“這個朱榮確實太可怕了,那日我差點死在淝水旁。老師,和這種人共謀這真的可以嗎?”

“哈哈哈哈哈哈,古有御物之術,御人之術,為師自有御虎之術。”

“不過徒兒好奇這麼一件小事,至於您親自來嗎?”

魚線動了一動,老人不為所動,緊緊看著湖面。

“事有輕重緩急,我們兩個這次可不是為那齊國五皇子而來。對了,昨天的那小子你查到沒有?”

錢隆說道:“西城,青州巷尾,那是流民住的地方,無父無母,有個姨母也在五年前的刺帝懸案中失蹤了,想來是被成了明宗皇帝的陪葬。”

老人的臉上似有回憶之色:“這是我見到過第三個沒有氣的人。”

“師父,不是說人都有氣的嗎?怎麼還有沒氣的人?”

“氣,人皆有之,平民氣微,達官顯貴們氣盛,那些亂世的英雄們氣可凌雲。按理說沒氣的人都是,不久於世的,但凡是都有另外。”

錢隆稍作思考模樣:“師父,你說的三個沒氣的人都是誰?”

老人提了提手中的桃木:“一個是你大師伯,不過已經死在了太行山上,還有昨天那個小子,還有……”

錢隆焦急地問道:“還有一個呢?”

老人敲了錢隆的腦袋:“你問那麼多幹嘛。”

錢隆摸著頭上的包,疼的呲牙咧嘴的:“哦,好的師傅。徒兒還是有一事不解,您隨便在岸邊撿一根桃木,而且沒有魚鉤和魚餌,您確定真的可以釣得到魚?”

“為師年輕時曾跟隨著你師祖在冀州佈道,當時冀州,青州,正瘟疫肆行。你師祖便開醫館救治災民,你師祖當時在水中新增草木灰,這草木灰還是我燒的,對災民號稱符水,卻頗受災民好評。

我問師父:這是為何。

師父和我說:死了的人當然不會說藥不管用。

多年後,我在北齊文淵閣翻找卷宗時,無意中竟然看到了當年的記載,青州與冀州,人口,土地面積大致相當,當年青州,冀州瘟疫,冀州死了六萬有餘,青州死了四十一萬有餘。為師現在問你,這是為何?”

錢隆明白師父又在故弄玄虛,“徒兒愚鈍,不知”

“天命也。”

就在這時,魚線開始上下抖動,跳的十分厲害,一條的魚竟然自已吮著魚線跳到岸邊,那小腿般大小的魚在岸上不斷撲騰著身體。

“此番,天命在我。徒兒快把魚撿起來,速速叫酒肆的人燒火。”老者摸了摸鬍鬚,興奮的看著那在岸上不斷跳動的魚說道。

錢隆喜出望外,趕忙站起身來拾起魚,那魚反而將身一扭,從他的手上滑走了,水面濺起水花,泛起一陣漣漪。

錢隆愣在原地,搓了搓手:“師......師......師父,魚逃走了。”

老人似乎並不驚訝,目光透過錢隆看向其身後淡淡的說道:“沒有,更大的魚已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