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連環垂頭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後緩緩道來:“您知道,在1979年年初,我們九門第二代集結了一支考古隊,前往廣西張家古樓考古。”

“這次活動,名義上是考古,但實際上,是一次送葬活動。因為真正的考古,早在62、63年的交會就已經開始,一直持續了三年——但這次考古可以說是失敗了,九門死傷無數,元氣大傷。”

“他”知道,這次持續了三年的考古,就是解九之前和他說的,由他哥佛爺領導,九門組成,小哥帶隊的“史上最大盜墓活動”。

於是“他”點點頭,示意解連環可以繼續往下說。

“只是1979年這次考古的真實目的,除了幾個核心人物,其他人都不知道。當時九門早已分裂:一派是佛爺派,把上次張家古樓行動失敗的原因,歸結給當時的領隊,也就是……”

解連環突然覺得接下來這個名字有點燙嘴,眼前這個三歲小豆丁的“靈魂”也是張家人呢,不知道“他”知不知道這位領隊。

“張麒麟。”“他”說。

解連環忽然就鬆了一口氣,看來“他”對之前的盜墓活動還是有一定了解,那接下來的事就好解釋了。

“是的,就是這位。”解連環說。“佛爺一派把失敗原因歸結給張麒麟。然後我爹他們,也就是當時被張麒麟所救,或其他力挺張麒麟的人,組成了另一派——也就是所謂的“張麒麟”派。”

“當時兩派爭鬥的非常厲害,因為佛爺和上面關係緊密,所以在爭鬥中處於上風;我爹在“張麒麟派”中,是力爭反抗的。所以他組建了一支隊伍,替換了1979年這支原本由九門二代組建的考古隊。”

“替換後的考古隊,沒有執行原本的送葬任務,而是破壞了重要人物的屍身,然後開始逃亡。”

之後的事,“他”都已經知道了:這些人,包括解九在內,逃到了餘杭,得到了吳家,或者說狗五爺的幫助,吳家開始正式介入解九的計劃。

“然後呢?”“他”問。

“現在問題出在被我爹替換後的這支考古隊上。”解連環說。

“他”沉吟片刻,“你懷疑……隊伍裡的人有問題?”

“對,但問題到底出在哪,我一時還沒有頭緒。”解連環蹙眉,接著道:“現在考古隊接到新的命令,馬上要出發去西沙考古,我也會一起去。”

“我爹已經不在了,有些事我沒辦法再和他老人家確認,只能自已想辦法。我之前為了得到更大支援,用老爺子留下的戰國帛書,和海外一個叫裘德考的人,換取了西沙古墓的第一手資料。”

“這個叫裘德考的美國人,我不知道您聽說過沒有。他早年在沙市的教會學校工作,私下卻做些文物走私的營生。之前和狗五爺關係很好,但在1952年教會退出中國後,他怕自已在中國的事暴露,不僅從五爺手上騙走了吳家老太爺當年用命從墓裡帶回的那份帛書,還把五爺和其他十幾個土夫子的行跡,全部透露給了當時的沙市臨時駐軍。”

“他”知道,這就是當時轟動一時的“戰國帛書案”。一直到現在,這件事對狗五的打擊都很大。

“這個裘德考雖然回到了國外,但其實對戰國帛書和中國文化的研究一直沒有停止。所以我找到一個文物走私商,把帛書的照片發給了裘德考,這個裘德考就上鉤了。”

“至於我爹手上那幾份帛書,雖然我爹沒明確告訴我那是怎麼來的,但我猜測,應該是我爹後來又陪五爺,下了早先吳家老太爺出事的那個血屍墓也說不定。”

解連環邊說邊小心翼翼地瞥了瞥“他”的臉色,畢竟這人從血緣上來說,已經變成狗五爺的孫子了。自家有和吳家相同的東西,還被他賣給了吳家的仇人,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他”倒是不太在意這個,對解連環擺擺手,示意年輕人不用放在心上。

年輕人這才定了心,轉而期盼“他”能給自已一些建議。

不知不覺,年輕人已經開始信任眼前這個“他”了,這種信任建立的如此迅速,或許連年輕人自已都驚訝。

“他”聽了年輕人的描述,大概明白年輕人去西沙的真正目的是什麼了:他是想查明,這支已經被父親替換的假考古隊,到底出了什麼問題。然後讓父親的計劃繼續進行……

“他”沉默了一會兒,緩緩問了年輕人一個問題:“你既然懷疑被你父親替換後的考古隊有問題,為什麼不效仿你父親1979年的行為,把他們再次換掉呢?”

解連環倏然瞪大了眼睛,顯然是沒想到眼前這人會有這種想法,“可是……這麼多人……!”

這麼多條命……!

“那又怎麼樣?難道你父親之前沒這麼做過嗎?”“他”的眼神平靜無波,語氣也平淡地像在說“今天天氣真好”一樣,“無論如何,這是最簡單有效的方法,不是嗎?”

解連環沉默了。他還是下不了這個狠心。

看解連環不說話,“他”也就明白了,轉而又道:“你覺得被替換後的考古隊有問題,有沒有可能是1979年的那次替換,沒有把所有人都替換掉?”

“您的意思是……”年輕人有片刻的訝異,旋即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您的意思是,當年的替換計劃,有漏網之魚?但當時沒發現,所以讓這些存活下來的真考古隊隊員,混進了假考古隊?”

“畢竟這麼多人,你父親當年也不可能親自動手,一一把人換掉,不是嗎?只要假手於人,中間就有可能出岔子。這種事,就算你父親再怎麼謹慎,也沒有辦法完全杜絕。”“他”說。

解連環一琢磨,確實是這麼個理兒。那現在的問題是,誰是那個沒有被替換的“漏網之魚”呢?

“正是因為你無法判斷這個問題,我才建議你乾脆把所有人都換掉。而且這次,要比上次做得更謹慎。”

不然還會有漏網之魚,而且一擊不中,就會打草驚蛇。

解連環抿抿嘴,他知道“他”說得對。但性格上的缺陷,或許是無法彌補的,他……確實不如自家老爹心狠。

“我想問您一件事。”想了想,解連環又道:“我聽說,吳三省也會加入這次西沙考古,他應該是走了文錦的門路。如果按您的說法,把這次西沙考古的所有人都再次替換掉,那您……我小侄子吳歧的三叔也會被……這樣真的好嗎?”

“他”沒想到這裡還有吳三省的事,頓時沉默了。

“他”從吳歧哪瞭解到,吳三省是吳歧的三叔;而文錦,是吳三省的女朋友。

正常情況下,這的確是件讓人為難的事,但……只能說“他”是非常之人吧。

非常之人,通常行非常之事,自然也能下得了普通人下不了的決斷。

所以“他”道:“這就要看你了,連環。在你心裡,是你父親的計劃高於一切,還是吳三省和其他人的性命高於一切。”

解連環一怔:確實如此。

“如果是我,一旦堅定了要去做某件事,無論如何,我也會貫徹到底。神擋殺神,佛擋殺佛,即便……”

——那個人是我的三叔。

但“他”好歹顧慮這個年輕人是解九的兒子,沒把話說絕,而是緩了語氣道:“當然,如果能把礙事的人變成“朋友”,讓他為我所用的話,其實也沒必要把事情做絕。畢竟多個朋友多條路嘛,你說是不是?”

解連環點頭,如果能把有些人變成“朋友”,那麼他\/她是真是假,也就沒那麼重要了。

這著實讓年輕人舒了一口氣。

“雖然我無法從吳歧那得知,吳三省為什麼要去西沙,但我確定吳歧之前見到的吳三省確實是真的。如果你能和他成為“朋友”,他或許可以彌補你在性格上的缺陷——前提是,你覺得他值得信賴。”“他”說。

最後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語氣。言下之意還是,如果不行,就除掉吳三省。

說完這些,“他”似是有些疲累,深吸一口氣道:

“連環,我也不是要你有多絕情,我知道我也沒資格和你說這個話。只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現在要做的事,不是一件小事。你要是學不會狠心,學不會犧牲,那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繼承你父親的計劃吧——你做不到的。”

“你和你父親,最大的差別就是——你沒有他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