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南縣紅旗公社南崗生產大隊,江家。

江家老爺子江全山在上首的位置,他坐在輪椅上,背脊挺得筆直,沒有一點彎曲。

老人兩鬢斑白,身形瘦瘦巴巴的,面容上帶著病態的蒼白,一雙鷹眼卻仍舊帶著不可阻擋的鋒芒。

他手上拿著一封信,展開看完後眉頭緊鎖,而後,他把信遞給了下首的江洲,“阿洲,你看看。”

“好的,爺爺。”江洲語氣恭敬地應聲。

他雙手接過那張薄薄的信封紙,瞳孔一瞬間放大,眼中一閃而過驚喜的光芒,轉而臉色越發的凝重。

旁邊的周桂花看看這個,瞧瞧那個,這爺孫倆臉色都算不上好看啊!

是什麼壞訊息嗎?

屋內的氣氛一時陷入凝滯。

周桂花不識字,看不懂紙上面寫的什麼,但她又是個急脾氣,用手懟了懟江洲的胳膊。

“江洲,這上面說的什麼,怎麼都不說話?磨磨唧唧的,急死個人。”

江洲把信摺好,緩緩開口,“雲爺爺說要履行兩家婚約,送晚晚到我們這下鄉來。”

“哎呦喂,這不是天大的好事麼,你們爺孫怎麼喪著一張臉,真是嚇死我了!”

張桂花高興地拍了下大腿,一下子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她沉浸在喜悅中沒有意識到氣氛的不對,開始細數自已接下來要去做什麼,“要去收拾屋子,曬被子,然後去換些雞蛋,還有……”

“阿洲,這事你怎麼看?”江全面色平靜地看向江洲,溫聲詢問。

江洲眼底閃過一絲暗芒,他沉默了一會,緩緩吐出一口鬱氣,下一刻語氣變得堅定。

“請爺爺幫我回絕掉,取消婚約,讓她以後婚嫁自由。這親事本就是笑談,當不得真的。”

聞言,周桂花臉上高興的表情一滯,她用力地拍了一下江洲的後背,然後揪起他的耳朵朝他吼,“江洲,你說的什麼胡話,你是不是腦子讓驢給踢了。”

周桂花回頭看向江全山,“爸,你別聽這混小子瞎說,這事……”

話說到一半,周桂花怔愣住了,她看到老爺子臉上露出欣慰的表情。

顯然他是贊同的江洲的,話頭止住。

想了想,周桂花沒再多說什麼,無奈地搖了搖頭,心內嘆息一聲,默默地轉身回了自已的房間。

江全山輕輕拍了拍江洲的肩膀,語氣斷斷續續,幾度哽咽。

“阿洲啊,這些年苦了你了!”

“當初與雲家結親,兩家本就是差距懸殊。但是當時我和你爸都在部隊,有津貼,你以後也能奔上個前程,我就腆著臉討了這門親。”

“現在你爸沒了,我又成了這樣。咱不能只顧自已,拖累人姑娘啊!當初我帶你們娘倆離開,就存了這個意思的。”

“不過阿洲,你要是想,爺爺是同意的,爺爺同樣會為你高興。爺爺知道阿洲是個值得託付終身的人,爺爺相信你。”

“這個回信你看怎麼回,由你寫。”

江老爺子說完,挺直的背脊彷彿都塌了下來。

理智上他不忍心讓雲晚下鄉來,儘管他家近幾年生活有了好轉,吃喝不愁,但再怎麼好也比不上北城。

情感上他想要江洲能如願,他知道孫子是個認死理的,從沒想過找別人,他怎麼忍心看孫子一輩子孤身一人。

江洲朝他勉強笑笑,寬慰道:“爺爺,我明白的,我沒事,這就是有緣無分。”

“您要保重身體,這才是最重要的,我推您回房休息。”

送完老爺子回房,江洲扶著牆才能勉強站立,他面色恍惚,雙眼無神,緩了好一才晃晃悠悠地回了自已的房裡。

第二天一早,飯桌上。

江洲面色平靜,抿了抿唇道:“我吃完飯就去寄信,就按昨天說的。”

江老爺子點了點頭沒做聲,周桂花嘴唇張了張,最後還是沉默了。

十多天後,江洲第二次拿到北城來的信。

他來縣裡辦事,習慣性地路過郵局問了問,信是今天一早到的,郵遞員還沒來得及送。

第一次拿信的時候他的內心激動忐忑。

這一次他面容沉靜。

平靜如斯,無端地讓人覺得膽戰心驚。

一旁的沈成縮了縮脖子,努力縮小自已的存在感,一雙眼睛卻滴溜溜地四處轉著。

他忍了一路沒說話,眼見著到村口了還是沒忍住。

“洲哥,看信啊,發什麼呆呢?你不是最近都去問來著,話說你還認識北城的人嗎?”

“對了,你在北城呆了八年,有認識的人也不足為奇。以前怎麼沒看你聯絡過,是發生了什麼嗎?”

“難道是對方知道你賺到錢了,來找你借錢了?”

沈成發散性思維,喋喋不休,邊走邊說。

江洲恍若未聞,手下不自覺用力握著信封,留下一個個深深的褶皺。

他徑直朝前去,沒有一絲停頓,走成筆直的一條線。

沈成眼睜睜看到他洲哥一腳踩斷了路邊的一隻老母雞的腿,斷了腿的母雞咯咯大叫,聲嘶力竭。

他走近,饒有興致地蹲下身去看那隻倒黴的母雞奮力掙扎的模樣。

母雞耷拉著一條腿,他好心地扶正了一下它將斷還有一絲未斷的腿。

院子裡的人聽到聲響出來看情況,就看到了這樣一個慘烈的作案現場。

人贓俱獲,受害者是她家下蛋的老母雞,而兇手就在眼前。

王婆子揮起院子裡的掃帚朝沈成用力地打去,邊打邊罵。

“沈成,你作死啊,走路不長眼的嗎?我家的下蛋雞,我的雞啊!”

“唉唉唉……王婆婆,冤枉啊,不是我不是我……”

看著來勢洶洶的王婆子,沈成護著臉躲避。

“我親眼看到了還能有假?我眼神好著呢,做錯事還不認錯,今天我替你爹媽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個兔崽子!”

王婆子掃把使得威風凜凜,沈成倒黴地捱了幾下,這酸爽。

幸運的是,他護住這張南崗大隊第二俊的臉。

想著打都捱了,不能白挨,為了他洲哥那張南崗大隊第一俊的臉,他認了。

“我錯了,王婆婆,是我的錯。您眼神是真好,來得也快。”

眼神好個球,他洲哥鞋上還有雞屎,他的鞋乾乾淨淨的。

來得也不是一般的慢,他站在遠處的時候不來,剛蹲下一會就來了。

“這事你打算怎麼解決?”王婆子杵著掃帚,氣喘吁吁。

“王婆婆,我把我家那隻老母雞賠給你,那雞有時候一天能下兩個蛋呢!”

王婆子這才停手,一把抱起地上斷腿的雞塞進沈成懷裡,“這是你的了。”

然後生怕他反悔,拉著他快步走,“走,去你家拿雞。”

沈成臉上苦哈哈,這一天天的,他命怎麼這麼苦。

命苦的沈成冒著生命危險偷偷把自家的老母雞抱給了王婆子。

王婆子顛了顛手裡的雞,滿意地點點頭,毫不留情地走了。

沈成化悲憤為力量,磨刀霍霍,殺雞,扯毛,一鍋燉了!

當天晚上,沈成再一次遭受到掃帚的猛烈攻擊,來自他的親孃胡翠蘭同志。

“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敗家玩意,敢燉老孃的老母雞,啊啊啊,我要打死你!”

沈成捂著臉哇哇叫,“爹,大哥,二哥,三哥,救命啊!”

沈家的四個男人吃著雞,不動如山,眉毛都沒動一下。

沈父:又不是閨女,打了也不心疼。

沈家哥哥:又不是妹妹,打就打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