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梟離開的那一天是個晴天,陽光很好。

陸水縣在北方,這是一個四季分明的小城市,春天的風裡有婆婆丁,夏天的雨裡帶著泥土的氣息,秋天的影子透過棗樹印在地面上,冬天的雪砸進河裡。

顧青梟在這裡出生,上學,長大,然後離開。

沒有人願意背井離鄉,但是小小的陸水縣似乎容不下顧青梟。

戚畫影去接顧青梟已經是下午了,顧青梟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教她媽媽如何去銀行,如何使用手機,如何給她和弟弟打影片。

他們要回顧青梟的公司,等顧青梟離職後再回餘安的製藥廠。

顧青梟的公司在陸水縣的東邊,他們跟著導航走出了村就看到了成片的青紗帳,那是村裡種的玉米,已經比人高了,在這成片的青紗帳裡,混著一片棉花。

乳白色、粉紅色、紫紅色的棉花競相開放,開在夏天的陽光裡。

“怎麼別人都種玉米就這一家種棉花啊。”

“那是我媽種的,我們這裡有個習俗,女兒出嫁要準備鋪蓋,六鋪六蓋,八鋪八蓋,十鋪十蓋,甚至還有十二鋪十二蓋。

做鋪蓋的棉花要自已家種的才有心意,所以自打我畢業,我媽就把其中一畝地種上了棉花。”

“阿姨對你還挺上心。”

“唉,鋪蓋而已,說上天也只是鋪蓋,況且種棉花真的很累,收也很費勁,都跟她說了我不結婚,還種。而且棉花不能經常在同一畝地裡種,這東西太耗地了。

還賊費水,你像去年我跟我媽都沒空,就種的時候澆了一次地,中間澆了一次地,去年的收成就一點都不好。”

“那阿姨也是為你好,肯為你花心思。我知道阿姨可能思想方面一時轉不過來,跟你有分歧,但總歸阿姨也是為你著想。”

一起共事多年,戚畫影也知道顧青梟雖然一畢業就回老家工作了,但她跟家裡關係不太好,時常起爭執,但這畢竟是別人家事,戚畫影也不好評價。

“我媽就是比較固執,老是跟我講什麼人在什麼年紀就該幹什麼事情,還說我不結婚將來沒人養老,說實在的,讓我結婚不如我現在開門跳車來的快。

我們兩個誰都說服不了對方,都覺得另一方倔。

說真的我雖然沒結過婚,但我經歷過婚姻,只不過是以女兒的身份經歷這段婚姻,但以我當女兒這二十多年的感覺來說,不如不結。

但是我媽就是固執,她說家家有本難唸的經,沒有不吵架的兩口子。

兩口子超不吵架我不知道,反正我們母女倆一聊這個就炸。

哎~不過以後就沒人管我了,真好,解決了我爸就更沒人叨叨我了,爽歪歪。”

“奢侈太奢侈了。”

洛竹北看著一桌的山珍海味無從下嘴。

細心的管家左一玄開始介紹今天的晚餐:“黑松露蒸蛋、櫻桃鵝肝、鮑魚扇貝魚子醬、焗龍蝦、黃葡萄酒燉雞、黑胡椒牛排,餐後甜點是巧克力布朗尼、芒果冰沙、舒芙蕾。”

“洛斐這老東西這麼喜歡吃西餐嗎?這不是個好習慣啊。”

洛竹北吃了快一週的西餐了,雖然御用的廚子做飯很好吃,但架不住量少,她這個個頭真不抗餓。

“注意點啊竹北,幸好現在就我們三個,我們現在是角色扮演,我們倆是傀儡,但其他人可不是。”

“好的伯父,我下次注意。”

然後洛竹北默默將裝牛排的盤子移到拓面前。

“雖然我在這裡住了八年,但是三分熟的牛排我也吃不下,伯父幫我吃了吧,謝謝~”

“真煎熬啊,守著金山銀山不能隨意亂動,還不能偏離人物設定。”

“等你把老宅和天虞集團都摸透了,金山銀山還不是還不是自已往我們口袋裡跑?

你現在是洛家的大小姐,有我護著,做什麼都不過分,只要他們認可你,任你所用,那我們的目的就算達到了,也不枉我們這麼煞費苦心的籌謀策劃。”

“一玄,技術那個總監下午跟我說,老宅的防禦系統和天虞集團的執行系統是兩個單獨的系統,但他們的伺服器是在一起的,都在隔壁文蒼市雁恆山的廢棄礦坑裡。

那裡倒是沒有私軍看守,只有天虞山高價聘請的一個安保公司。

你什麼時候方便偽裝成員工跟我去參觀一下伺服器,反正伯父開口了,我在公司就等於他在公司,我幹什麼都可以,參觀一下伺服器也並不過分。

雖然海神把你的程式帶走了,但你不是仿了個差不多的嗎,我看我們可以把這個軟體透過天虞集團的執行系統,把你的程式神不知鬼不覺的安裝在客戶電腦上,這樣我們什麼資料不能掌控,更何況天虞的很多客戶都是上面的。”

海神偷走的那個程式名叫寄生者,是左一玄研發的一款不良軟體。寄生者體積小几乎不佔記憶體,但是它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竊取電腦資訊,中庭前期很多訊息來源都是靠寄生者攻擊別人的電腦得來的。

而且寄生者還可以根據情況‘自爆’,幾乎不留痕跡,很難被人發現。

“說道海神,我給你們看一東西。”

左一玄拿出一本禮單,翻到第二頁,第三行赫然寫著“商楚年”三個字。

“不是吧,這麼巧。

之前魏鏡北是不是說過海神真名就是商楚年,可是這個商楚年跟洛家有什麼關係呢,名字這麼靠前。

它前面兩個名字分別是楚驍銘和楚策天,楚家的嗎?”

‘商楚年’可是洛竹北厭惡到骨子裡的三個字,當初要不是他聯合龍王偷走了左一玄的寄生者,中庭的情報網也不會癱瘓,更不會落到解散的局面。

“這是我今天核對禮單的時候發現的,我查了一下,楚驍銘是現任楚家家主,楚策天和商楚年是他大兒子和小兒子。”

‘商楚年’三個字對左一玄的殺傷力同樣巨大,當年要不是為了救烏鴉撕裂空間導致他昏睡了一個月,也不至於被人連老底都掀了。

這簡直就是他的恥辱。

“要是這兩個商楚年是同一個人就熱鬧了,以楚家的人脈關係,寄生者豈不是到處都是,那我們去不去雁恆山有什麼意義呢,反正都已經被滲透成篩子了。

當初我在中庭的時候就看那個海神不順眼,奈何他是魏鏡北介紹進來的,一來還坐了中庭管理者的位置。”

海神是魏鏡北介紹的,龍王又是海神介紹的,洛竹北即使看他倆不順眼也不能說什麼,只能不和他們一起出任務。當時左一玄也還需要魏鏡北的助力,對於海神和龍王也只能供著,哪曾想最後唱了這麼一齣戲。

“情況應該沒你說的那麼糟,寄生者如果大面積投入使用難保不會有電腦高手發現,現在還沒人討論這個程式,看來商楚年是和龍王沒有經手楚家。

只是商楚年頂著楚驍銘小兒子的這個身份,不太好下手。”

左一玄也很無奈啊,黑名單上的人越來越多,能劃掉名字的還一個沒有。

“無妨,反正竹北現在是洛家名正言順的大小姐,以後跟楚家接觸的機會有的是,只要天虞集團為我們所用,還怕什麼呢?”

拓出聲安慰他們。

“沈總。”

顧青梟敲了敲辦公室的門。

沈為民是顧青梟的老闆,穀神星特種有限公司是沈為民和他老婆兩個人白手起家做起來的產業。

只是顧青梟很討厭這個老闆,準確的說是討厭畫大餅的老闆。

顧青梟明白沈為民的想法,沈為民把顧青梟一個剛畢業什麼都不懂的大學生提拔成採購組長,顧青梟應該對他感恩戴德,感激涕零甚至是當牛做馬不求回報。

所以即使顧青梟坐上採購組長的位子,一個月到手也只有三千三。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但是三千三的工作遍地有啊。

況且顧青梟目前所擁有的資源都來源於公司,一旦離開公司她就什麼也不是。

說白了,沈為民並不是真的想培養顧青梟。

採購部原先的譚經理是老闆娘的人,沈總很忌憚他但是又沒有辦法撤掉他,後來譚經理在赤安市的專案裡出了點差錯,沈總就借這個機會把譚經理給踢出了穀神星。

只是令沈總沒想到的是,接任譚經理的陶經理也是老闆娘的人,沈總情急之下只能把顧青梟從銷售調來,任命組長,來跟陶經理抗衡。

穀神星雖然是個私企但是做的卻是議政廳的專案,議政廳的專案穩定但是審查嚴格回款慢,所以採購部在穀神星是個很尷尬的存在,銷售部每天都有新的訂單,採購部沒有錢採購,這就導致了每次專案都非常趕,弄得公司上下對採購部都頗有怨言。

只是採購有苦也說不出,他們肯定不能大張旗鼓對外說是公司沒錢才買不到東西,而且專案不回款,很多月結的供應商差不多都拖成了年結,搞得他們天天被人催賬。

顧青梟也是來了採購才知道這裡面的水這麼深,而且採購部什麼資料都沒有,不知道被誰刪的乾乾淨淨,導致很多賬目跟財務對不起來。

顧青梟在採購工作了兩年,每天戰戰兢兢水深火熱的活著,好不容易才把那個陶經理熬走,結果沈為民說要給她漲工資,卻拖了她一年。

而且沈為民對顧青梟也不是很信任,有很多時候顧青梟累死累活找來的廠家卻被他一口否認,轉而給她一個價格高但是價效比低的廠家,其實不是顧青梟能力不行,只是沈為民怕顧青梟和那些廠家勾結從中謀取利益。

雖然顧青梟年紀不大,但她也不是傻子,一次兩次就算了,次數多了她自已明白老闆在搞什麼么蛾子,防著她唄。

老闆之所以沒有重新找人是因為沒人比她工資低還跟老闆娘毫無瓜葛,誰不喜歡又便宜又肯吃苦的牛馬呢,而且顧青梟又沒有結婚,加班更是責無旁貸。

“坐,小王。”

沈為民給顧青梟倒了一杯茶。

其實沈為民表面功夫做的不錯,最起碼不會隨意磋磨下面的員工,就像有時候在他辦公室開會,沈為民也會像這樣給他們沏茶。

顧青梟是這幫能讓沈為民沏茶的人裡職位最低的。

“你爸爸手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啊。”

“很嚴重,沒我爸說的那麼輕鬆,他不想讓家裡擔心。但是醫生說他右手粉碎性骨折,整個胳膊因為擠壓已經腫了起來,天天給他開消炎的藥輸液,就是他情況太嚴重了,現在還沒完全消腫。”

“那你是怎麼考慮的,還堅持辭職嗎,小王啊,我是知道你的家庭的,現在你爸爸又受傷了,你辭職的話家裡豈不是更緊張了,你媽媽一個人供你弟弟讀書也很吃力吧。”

像顧青梟猜的那樣,沈為民確實捨不得這麼便宜的員工,不過便宜的員工遍地是,顧青梟另一個優點則是聽話,只聽他的話,公司裡任何事情跟他的話有衝突都會以他的話為準。

這麼忠心的員工不好找啊。

“非常不好意思沈總,我爸這邊實在是沒人照顧,而且他是在容海受傷的,還是工傷,我也一直在和他的老闆在交涉,但是目前我也沒法將他接回來照顧。”

沈為民聽懂了,對方老闆不願意付錢,所以顧青梟還不能把她爸給接回來,一旦接回來,後續的醫藥費更加不好要。

“那這樣吧,我再給你放一個月假,這樣你就有足夠的時間去處理了,行嗎?”

漲工資是不可能了,假隨便放,反正也不是帶薪假。

“沈總,我還是想辭職,畢竟我沒經歷過這種事情,所以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解決完。我諮詢過律師,如果對方不肯協商,那隻能起訴他,只是這樣一來耽誤的時間就更長了,容海跟淳州離得又很遠,我沒法及時往返兩地。”

裝什麼啊,不想讓我走的方法有很多種,但你偏偏選了一個最雞肋的。

顧青梟是真的很不擅長談判,之前好幾次提離職都是被沈為民給勸了回去,這次無論如何也得辭職,要不然她在她媽那演的戲豈不是白演。

“那你什麼時候走啊,屏南那個樣品明天就得給對方送去,我本來想讓你和陳建一塊去呢。”

其實送樣品這事應該是銷售部負責,但是屏南這個大專案是沈為民自已的,他不想讓下面的銷售跟屏南的人趁機聯絡上。

陳建這個人沈為民也不是很放心,雖然不是銷售部的,但為人太過圓滑,情商高是好事,但是沈為民不喜歡陳建把這麼高的情商用在他身上。

兩項權衡下,派顧青梟和陳建過去是最合適的。

“沈總我可以把樣品送過去再離職。”

顧青梟知道這個專案,屏南五千萬的專案其實只是個試水而已,一旦上面滿意,將來還有一個三個億的專案,所以沈為民很珍惜這次和星河集團合作的機會。

真要做成了,穀神星離上市的目標就更進一步了。

“痴心妄想。”

顧青梟在心裡暗暗罵沈為民。

上面的專案不是那麼好接手的,沈為民手裡至少有二十幾個專案未結餘款,財務之前也說賬目上的流動資金只有幾百萬了,穀神星有將近一百五十個員工,每個月工資光工資就得發下去幾十萬,真要做了那三個億的專案,就算上面給10%的預付款,這些錢加起來也不夠買原材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