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不渡很久沒有在王爺臉上看到明顯的不安與憤怒了。

上一次,好像還是在王爺的生母嫻嬪去世的時候。

王爺那年才十六歲,還不是王爺,而是九皇子。

九皇子正在上書房讀書時,不知聽哪個太監說,他生母嫻嬪在冷宮裡上吊,就剩一口氣了。

九皇子想要離開去看嫻嬪到底如何,卻被幾個皇兄攔住去路。

皇兄笑著趕他回上書房繼續讀書,說是王爺若不繼續讀書,他們會告訴父皇,他無故曠課,不學無術。

那是江不渡第一次看到他暴怒的樣子。

九皇子和那幾個皇兄扭打在一起,直到把他們打得無力還手,他才跌跌撞撞跑去冷宮。

可去往冷宮的路對年僅十六歲的九皇子來說,怎麼那麼遠,那麼漫長?

等王爺跑到了冷宮,嫻嬪的屍體已經涼透了。

他瞪大著眼,想要上前,卻被昭妃攬在懷裡,說是怕嚇到他,看到死人不吉利。

可那是他的生母啊……

九皇子執意上前,一把將昭妃推開,昭妃倒在地上,他毫無所覺,那一刻,江不渡覺得,九皇子的魂魄已經離身了。

下一瞬,蕭帝——九皇子的父皇,將一道響亮的巴掌狠狠甩在他的臉上。

他的眼球動了,臉瞬間紅腫,像是才回過神來。

“你這逆子!氣死你生母嫻嬪不說,還忤逆不孝傷害朕的昭妃!來人!給朕把這不孝子押去冷宮偏殿禁足!沒朕的旨意,不準踏出偏殿一步!”

九皇子最終,連嫻嬪的葬禮都沒能參加,連生母的最後一面都沒能見到。

禁足期間,九皇子飢一頓飽一頓,宮裡那些人慣會看眼色,一個死了孃親、又不得父皇寵愛的皇子,和階下囚又有什麼區別?

等蕭帝想起還有一個兒子在禁足時,已是一月之後了。

九皇子被解了禁足,出了冷宮的偏殿,整個人瘦的只剩副骨架了。

從那時起,世人都說,九皇子變了個樣。

從前的九皇子雖無甚大用,起碼老實本分,可自從死了親孃,不僅無才還無德,幾次三番把蕭帝氣的不行。

最後一氣之下,把他趕出皇宮。

美其名曰給他設立了私府,可誰看不出來,那是讓他滾遠點少礙眼。

可江不渡一直知道,王爺在忍辱負重,他心裡有自已的堅持。

所以王爺故意乖張行事,逍遙快活,讓自已的名聲狼藉。

很多時候,江不渡看在眼裡,疼在心上。

王爺似乎習慣了佩戴假面,很多時候,連他也不知道王爺是真的開心,還是已經沒有事能讓他在意了。

直到今日。

他奉命跟著陸知年,卻因為看到了凌傲雪經過而下意識分了神。

他知道王爺一直對凌家格外關注。

再回過頭來,陸知年已經不見了。

江不渡第一時間趕回王府請罪,報告自已將陸知年跟丟的事。

王爺那一刻臉上的不安,江不渡忘不了。

後來王爺聽到打鬥聲找到了陸知年,千鈞一髮之際又救了她。

當王爺抱著陸知年時,江不渡在他臉上看到了一種從未出現的表情。

是後怕嗎?是慶幸嗎?

江不渡不確定,這不該是出現在王爺臉上的表情……

“江不渡!回去領罰!”

王爺很久沒有如此生氣了。

江不渡按下心裡的疑惑,自知今日是自已掉以輕心,難辭其咎。

“是!”

王爺抱著陸知年,轉身離開了。

-

陸知年再醒來時,天色已經很黑了。

她看著熟悉的房間,放下心來。

沒事了,安全了。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最後出現在她視線裡的,是突然出現的蕭九宸。

這樣說來,臘魚胸口那把劍是蕭九宸刺的。

是他救了自已。

陸知年撐著損耗過多的身子慢慢坐起。

蕭九宸這個人,她是越來越看不懂了。

既然讓自已出府,就是讓自已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他應該是不在乎自已安危的才對。

可緊要關頭,又是他救了自已。

這人到底怎麼回事?

雙重人格?!

正想間,門忽然被推開,剛才在想的人就出現在門外。

蕭九宸看到陸知年已經醒轉,腳步不由得加快。

“還好嗎?感覺如何?”

蕭九宸在床邊坐下,聲音溫和的讓陸知年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託王爺的福,我沒事。”

陸知年此話的意思,是感謝蕭九宸最後趕到救了他。

可看蕭九宸的臉色,卻難看了幾分。

蕭九宸沉默片刻,說道:“我事先不知,那個丫鬟會膽大包天到害你入險境,這是我的疏忽。”

陸知年眨眨眼,半天才反應過來,蕭九宸這是……在向她解釋?

陸知年不確定,所以沒有說話。

蕭九宸想了想,接著說道:“你的腳踝又嚴重了,在王府多待些時日吧,算是我的賠罪。”

這回是真的確定了。

蕭九宸良心發現,感到抱歉了!

此時不賣慘更待何時?

陸知年做作地嘆了口氣,傷心道:“舊傷未好又添新傷,我這腳,怕是廢了……以後,怕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這話就是純純的瞎扯了。

別說跳舞了,原主那點底子現在被她忘的一乾二淨。

怕是來段小學生廣播體操,她也跳得跟新長出四肢一樣,手腳不協調了。

可蕭九宸不知道啊。

對一個青樓女子來說,唱歌跳舞可都是吃飯的本事,不能跳舞對她來說,將是一種多麼巨大的打擊啊。

陸知年想著想著,擠出幾滴眼淚來,著實是我見猶憐。

蕭九宸看出了幾分做戲的嫌疑,可他心裡後怕,也並不在意。

想著他趕到時看見倒在地上橫七豎八的蒙面人,有死有暈,蕭九宸便知道,陸知年絕對不是簡單的青樓女子。

像是給她留在王府找了個正當理由,蕭九宸鬆了口氣。

“你帶回的蜜餞很甜,我給你留了許多,要吃嗎?我差人給你拿來?”

蕭九宸眼底多了些溫柔的笑意,陸知年一時怔住,感覺臉頰微微發燙。

“好,正好我也餓了。”陸知年故作輕鬆地回道。

蕭九宸喚人去取。

陸知年卻忽然發現有個地方不對勁。

她看向蕭九宸,問道:“王爺,您怎麼不自稱‘本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