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廷機不斷追問有關“朱薯”的資訊,朱由校不厭其煩地為其解答。

只因這位老人,是少有的清官賢相,為政真正做到了“清、慎、勤”。

相對明史對他的評價,“遇事有執,尤廉潔,帝知之。然性刻深,亦頗偏愎,不諳大體。”

朱由校更喜歡,“李九我策馬三鞭建相府”的故事,真是一心為公,不損家鄉父老利益的好官。

這位明相跟“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完全不沾邊。

更重要的是,朱由校需要這位賢明的閣相留下來,留在內閣中壓制即將到來的東林黨黨魁葉向高,而不是跑去寺廟裡躲髒水、玩辭職。

李廷機雖為浙黨領袖沈一貫的門生,但終其一生,都沒有隨波逐流站隊,參與拉幫結派。

就是這麼一位有原則、有性格、想作為的閣老,兢兢業業,嘔心瀝血為大明操勞,卻在黨爭中成為“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現實寫照,處處受擠兌。

也正因為對黨爭無比厭惡、對萬曆之懶惰無比失望的李廷機,才選擇退出,選擇遠離朝堂,選擇逃避現實。

這麼忠心為國為民、能辦實事的閣老,朱由校心中想著無論如何也要爭取讓李廷機留下來,支援他。

朱由校知道內閣未來的走向,于慎行今年冬月初入京,冬月下旬死於家中;朱賡稱病在家,明年冬月末猝死;被萬曆帝召為首輔的王錫爵,壓根不上任,躲在老家中。

李廷機只要繼續留在內閣中,那他就必然成為內閣事實上的首輔,而不是賣房、跑去寺廟裡長住表“辭職決心”,從而被東林黨摘了桃子,葉向高成為內閣唯一的閣老。

去歲致仕的次輔沈鯉便是東林黨的元老級人物,若再如歷史般讓葉向高把持內閣七八年之久,那大明朝廷將徹底由浙黨、齊黨、楚黨和東林黨多黨派競爭形勢,漸漸轉入東林黨一黨獨大的惡劣局面。

人的慾望都無窮無盡,更何況一方黨派。

東林黨一黨獨大後,便將目光瞄向宮裡的閹黨,繼續上演“二黨相爭”的戲碼。

實際上就是,東林黨滿足不了朝堂現有的權利,將目光投向宮中,向皇帝要更大的權利!

因為閹黨的根基在於皇帝本身,東林黨向閹黨出手,不亞於直接向皇帝宣戰,要這座帝國的統治權利。

朱由校可不想未來的朝堂為東林黨獨大,作為皇帝,卻處處受東林黨的掣肘。

他需要時不時展現出足夠高的天賦,給這些對大明朝廷失望透頂的非黨派大才們信心,讓他們有堅持留在朝堂為大明的希望與期待。

“李閣老,不止朱薯,還有兩種番外傳入的作物,同樣不挑地,耐旱耐寒,可作主食,亦可作輔食。”

“為何物,產量如何?”

李廷機聽到除了朱薯,竟然還有兩種神物,眼神冒出一道精光,迫切地向朱由校詢問。

連年天災不斷,兩京十三布政使司到處鬧饑荒,讓他這位一閣之老深深感受到了糧食的緊缺,對能增加糧食的機會充滿了渴望。

經過對朱薯的漸漸深入瞭解,李廷機已經不敢再將朱由校當成一名三歲孩童了,而是將朱由校當成了平輩,甚至有種孔夫子尊項橐為師的那種錯覺。

“李閣老,此二物一曰土豆,一曰玉麥。產量比朱薯稍差,但畝產還是比小麥稻米高出很多,而且不挑地,坡地旱地皆可種植。”

剛聽到產量比朱薯差時,李廷機露出些許的失望之色,但後面的話再次讓他反應過來,自已貪心了。

“長孫殿下,既然兩者產量比不過朱薯,三者皆不挑地,又耐寒耐旱,為何不只推廣朱薯便可?”

朱由校看到李廷機臉上露出的疑惑,笑了笑,道:“李閣老,這你就有所不知了。”

“這糧食吶,就像人,有人喜歡,有人厭惡,不可能討得所有人的歡心。”

“災荒之年,能有口吃食就不錯了,哪還能挑來挑去!”

“李老,災荒是暫時的,總不可能大明一直都處於災年吧?”朱由校反問道,心中卻暗暗道:“直到滅亡,大明確實都一直處於災年!”

李廷機聞言一愣,還真就是這樣。

只要將這三樣神物在整個大明推廣開來,饑荒必解。

說不定還能迎來一個“萬曆盛世”!

“還有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糧食啊,也一樣分南北適宜性的,就好比如南方宜種水稻,北方更適合種小麥。”

“更何況,這朱薯、土豆和玉麥,生長週期是不一樣的,所適宜的光照、溫度和溼度都不一樣。”

“相對來說,朱薯更適合在南方各省種植,可以充分開墾山坡來種植,這樣一來就不會佔用種植水稻的良田,甚至在廣東南部,還能在兩季水稻之間種植一季朱薯。”

“而玉米更適合在北方乾旱地區種植,能充分利用那些不能種小麥的旱地,產量也高。”

“至於土豆,南北方皆宜種植。”

“......”

李廷機剛開始還覺得朱由校說得有理,可漸漸地感覺自已在聽天書,那些什麼“生長週期”、“光照”和“溫度”等等又是什麼天上用詞。

好熟悉的字,又陌生其意,不知道是不是自已心中理解的那個意思。

這長孫殿下又是從何處瞭解到這三種神物和它們的特性?

難道真是生而知之?

如此聰慧的皇長孫,萬曆帝不但允許其早早出閣,現在貌似也給了他召見大臣商討國事的權利。

上天不但給了大明一名神童皇長孫,還賜下了三種高產農作物,簡直就是對大明的厚愛。

李廷機想到這,熱淚橫流,讓朱由校一陣詫異,問道:“李閣老,是否身體不適?”

“若是身體有恙,先居家養好便是,身體是為大明盡忠盡力的本錢。”

身體是本錢?

這長孫殿下果真不簡單吶,所言所語皆蘊含真理啊!

李廷機用衣袖擦了擦眼角,後眼神堅定地望向朱由校,道:“多勞長孫殿下掛心,老臣這具殘軀還能為大明,為陛下,為殿下再操持十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