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鶯啼,乍暖還寒時,天氣還是有些涼的。時隔六年,豆蔻年華的樂含之身著一襲桃紅夾襖,正蹲在湖邊拿了一根竹枝挑那掉進水裡的小香囊。

忽見一柄飛劍刺入水中,挑起的香囊,落入一人掌中。

那是一個不知從哪裡來的陌生少年,身著月白勁裝,生得劍眉星目,氣宇軒昂。

蒼錦亭將溼漉漉的香囊交到蹲著的少女手中:“小心些,別再掉……”話未完,就見那小姑娘手中金光閃過,一條鎖鏈瞬間將他捆綁在地。

天下沒有一個人願意給人扒衣服,這條困靈鎖是樂含之九歲那年哭天喊地從祖爺爺那裡求來的。當樂含之開始解蒼錦亭衣釦時,他是不可置信的,繼而胸中湧上屈辱怒火,咬緊牙關不吭聲。

在與父親同赴泰陵樂家清修會前,蒼錦亭曾聽說過樂含之的劣跡。然而那傳言中的樂家之女在眾口誇大間,已然是個青面獠牙的母夜叉,也不怪他無防備。

樂含之把鈴鐺按在他胸口,下一秒,枯骨鈴猛地發出一陣急促刺耳的鈴音。

樂含之呆了一呆,把鈴鐺拿開,又顫抖著重新放上去,鈴音再次響起。

樂含之一下子撲倒在蒼錦亭赤裸胸口,雙手用力摟住他的腰,哇的一聲哭出來。

蒼錦亭見她又哭又笑,又一下子將他壓於身下,氣得渾身發抖,待到身上困靈鎖一解,就一把將上方的少女拋進池水中。樂含之在水中撲騰沉浮,蒼錦亭冷笑,出身五大仙門,已然這般年歲,怎會怕這區區一潭池水。

這倒是蒼錦亭錯了,樂含之為防天界察覺,把軀殼留在瓊海,還把體內帶來的一成神木之力鎖了個八九。遠遠走來的沉星,看到此番情景,立即把樂含之救起,一落到地上,他就脫下外袍罩到她身上。

末了,又半跪下來,把樂含之撈到自已懷裡緊緊抱住。

樂含之坐在地上咳得暈頭轉向,沉星抬頭看清那始作俑者,瞳孔猛地一縮,遂放開了樂含之,抽出佩劍刺去。蒼錦亭不是沉星對手,漸漸敗下陣來。

沉星手捏劍訣,萬千劍影自他身後浮現,蒼錦亭雙手持陣,銀灰符文盤旋身前。

“沉星住手!” 沉星轉過頭,見樂含之滿臉驚恐,不由得卸了劍氣,下一刻,一隻兩人高的熊形符獸衝來,將他重重拍於掌下。

——

沉星此番受傷較重,兩名醫師與術士費了好大氣力才穩住傷勢。醫師們走後,樂含之俯身摸了摸沉星緊閉的眼和蒼白的唇,有點心疼,雖然她此生目的只為尋人,但對於這一世的親近之人還是很有感情的。

樂含之取出銀針刺出指尖血,滴到沉星口中。她與長生神木一脈相承,身懷的長生氣是不可多得的靈藥。

蒼錦亭不想與她共處一室,可人是被他打傷的,不能一走了之。

樂含之轉身朝蒼錦亭走去,既欣喜又小心:“青和,我終於找到你了。”

蒼錦亭皺眉,寒聲道:“你認錯人了,我生於允南蒼家,姓蒼。”

樂含之搖搖頭,認真地告訴他:“三千世外有一個叫作瓊海的地方,瓊海生有長生神木,神木合抱千尺,高萬丈,不死不滅,溝通天地陰陽,由一名叫作青和的上仙鎮守,後上仙一劍將神木劈成兩半,獲罪墮入輪迴,受人間百苦,你是青和轉世。”

雖說世間修仙盛行,但真正的仙人大多還是隻存在於神話傳說中。蒼錦亭只當聽了一個庸俗至極的故事,並不相信。樂含之絞盡腦汁,只得繼續解釋:“那並非普通輪迴,是特意用來折磨你的,別看你現在生活得很好,將來必有一日,是要遭受家門鉅變,身陷痛苦泥沼。”

蒼錦亭臉色驟變,並非因為對方口裡自已那多舛命運,而是為那話語中的,赤裸裸的威脅。南允蒼家在如龐然大物一般的樂家面前,實在不值一提,樂含之若是想對蒼家不利,並非難事。

蒼錦亭青著臉,聲音幾乎從齒縫中擠出:“那你想怎樣?”

樂含之笑得燦爛:“留下來吧,我自出生來就伴在你身側,我們還和在瓊海一樣。”

蒼錦亭將門中師兄弟歡快的笑臉在腦海中過了一遍,又回憶了一番師妹嬌俏的面容,屈辱地閉上眼睛。

可嘆的是,樂含之在瓊海給青和上仙寵了百年,又給樂家全門寵了十四年,到如今,心性依舊直白,喜歡就是喜歡,不要就是不要,全然不知蒼錦亭心中所想。

床上躺著的重傷少年似乎夢到了什麼,眉頭緊鎖。

夢裡的世界沒有光,味道腐朽,無邊孤寂,十歲的沉星小狗一樣縮在寒氣逼人的地上。

只聽得一陣開鎖聲,黑暗中有人將他提起,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往他口中灌倒一股惡臭血水。牆上燈火噼啪輕響,豆大火苗猛一躥又滅下去,只那一瞬,就能看清那小孩臉上長滿無數猩紅膿包。畫面一轉,一枚淡色桃花瓣飄然落下,蓋住眼睫。

同門師兄弟皆厭其面惡如羅剎,隱隱將他排斥在外。於是,十二歲的少年坐在桃樹下,往臉上一圈一圈地纏繞布條,一個三歲的白胖女童一下子撲到他背上,把他的腰都壓彎了。

春光太暖。沉星從桃花紛揚的夢境中醒來,風吹窗欞,偌大的房間,空寂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