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海今日是陰天,海和天皆是暗濛濛的一片,像是被灰鴿的羽翼罩住了,呼呼的風把嘩啦啦的波濤聲悉數吹上了岸。

黛光迎著風壓了壓鬢髮,從袖中取出子昌的遺骨,嘴角眉梢都掛了滿足的微笑,一下一下地擊打平明鼓。鼓聲咚咚,雖不響亮,但傳得極遠,一直盪到天際、盪到八荒。

朝次憐憫地望著她,在海邊升起薄霧時輕輕嘆了嘆氣,扯了扯宋奚的袖:“走罷。”

她剛轉身,便見霧中出現個頎長的身影,緩慢地向黛光走去。近了,朝次才看清那人的模樣,驚奇地拉住宋奚:“你看,惡鬼竟長得這般清秀?”

宋奚也有些驚訝。直到那男子神情木訥地坐到黛光身邊,他才恍然道:“這是子昌的魂。”

“不是說……”朝次更訝異了,“難道他沒死?”

宋奚望著那兩人,思索良久,方道:“應該是。”

說話間,從霧中匆匆忙忙追出來個綠衣女子,一拐一拐地朝黛光而去。

她路過面前時,宋奚把朝次拉到身後護著,朝次探出頭看了看:“是個瘸子。”仔細想了想,“好像子昌醫過的柳樹妖也是個瘸子?”

綠衣姑娘伸手去拉子昌,可魂是虛的,哪裡拉得到。她看到黛光手中的鼓,臉色驟變,膝一彎,跪在黛光面前,哀求道:“姑娘,求你放過子昌吧,錯都在我……”

她一面說一面落淚,哭得氣都快斷了,朝次看著也覺得難受,別過臉對宋奚道:“黛光手上骨錘不停,子昌便永遠不能回去?”

“被招來的魂會一直伴著打鼓人,打鼓人一死此魂也將灰飛煙滅。黛光為了留住子昌,不會停手的,況且她沉在幻影當中,對外界的一切無知無覺。”宋奚道,“在她老死之前,他們都只能這樣了。”

綠衣女子聽見他們的話,迴轉身來哭著求道:“求你們救救我夫君……”

朝次倒吸一口氣:“夫……君?”

原來子昌的死,是他與柳樹妖謀劃好的。在蔓渠山中,他並沒有遇上馬腹獸,卻自毀形體做出被兇獸咬死的慘狀,留下屍骸給黛光、魂魄金蟬脫殼隨了柳樹妖去。後來盜墓的也是他自已,原只為了取回兵器,又怕黛光生疑,便將墓中其他物什也一併帶走。

黛光在東始山寡居四百年,孤苦無依慘不堪言,他卻和柳樹妖另尋了清淨地方過快活日子,直到此番被平明鼓招來魂魄。

“子昌沒有對不住她……黛光任性無禮、好耍小性子,子昌對她越好,她越覺得理所應當,只會一味索取,稍有不順就要鬧脾氣,誰忍受得了?後來子昌旁敲側擊和她說要分開,她竟笑著威脅說:‘要真想分開,我便先殺了你再自盡’……”柳樹妖哭岔了氣,咳了好一陣,“她就是個瘋子啊!”

朝次和宋奚離開時,荒海邊的鼓音依舊迴響不絕,一聲聲彷彿巨石墜入海底,沉悶壓抑。

那天夜裡,朝次偎在宋奚懷中,閉著眼道:“宋奚,以後我會好好改改性子的。”

宋奚低低地笑了笑:“知道要‘見不賢而內自省’了?”

隔了好久,朝次才輕輕回了句:“不過是兔死狐悲。”

天大亮時,朝次醒轉過來,手裡摟著的只有宋奚昨日穿的衣裳。她坐起身來環顧四周,窗子還關著,從縫中透進幾縷光線,宋奚昨夜脫下的外袍掛在衣桁上,床下兩雙鞋擺得整齊。

宋奚走了。

六百年的苦修只換來幾日相見,融骨琉璃壺的陣法變動,他費盡心力送出的這縷魂又被收了回去。這一別,再見無期。

她的淚一下子便落下來,啞著聲喊:“宋奚……宋……”最後抑制不住,將臉埋到宋奚的衣物中,放聲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