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的女子,起初就如一塊無瑕的白布,會以自已的心境為染料,在這片白布上渲染出屬於自已的華麗色彩。青春年少時,容貌姣好,若是遇上了與自已兩心相知願意攜手共赴白頭之人,那塊白布上便會渲染出斑斕的色彩,熠熠生輝。可這世間的歡好與情愛卻終會如色彩久置陽光下曝曬一般,隨著容顏衰老、時間流逝、境遇起伏變化、他人的言語挑唆而最終淡化、褪色。男人的情愛從來便是這世間最不可靠之物,朝長夕短,說無便無了。

有些人啊,從來都是說的比做的還要好聽。年輕時容色姣好傾城,心境也赤誠坦率,向來都是缺少城府謀算,會被三言兩語感動的。即使他只是做了很少很少,他也依舊會將自已的付出敘述的艱辛無比,不僅是為了欺騙對面那傻乎乎的少女,也是為了自我麻痺。你看,其實我真的為你做了許多許多,我為了能來見你已然費盡了艱難險阻,你便也知難而退些,莫要再“苦苦相逼”我給你一個未來了吧。你艱難的在泥濘中掙扎,難道我日日巡班便不辛苦嗎?你為何如此這般總是與我無理取鬧呢?

這一路走來本宮早已沒了真心,也早早便忘卻了何為真心。

當年在啟祥宮為奴為婢時,是我人生中最灰暗的那幾年。那時只覺得人生灰暗,每日渾渾噩噩度日。每日只活的如行屍走肉一般,心中早已忘卻了時間。我那時只是日復一日的在泥沼中被荊棘束縛著在陽光下曝曬的將死之人罷了,這四季的交替,朝夕變化與我而言又有什麼關係呢?與其關心今夕為何夕,倒還不如不做任何思考。

不要回憶,不要思考,不要期待,僅僅只是活著便不會感覺到痛。

回憶,僅僅只是想到零星的碎片便會無法抑制淚水橫流,我為什麼要對雲徹哥哥說:“我什麼都沒有了,我只有你了,我求求你,不要說這些好嗎?”可他那句:“你煩不煩?”是否真的是早已厭煩了我?我不該那麼不懂事,明明已經失去全部了還要驕傲的不服軟,我到底又在驕傲什麼呢?我應該再求求他的,也許我再求的懇切些他便不會走了。明明曾經,他對我說過無數次會娶我的,為什麼我在啟祥宮內求他時,便說我厭煩了呢?明明他一直說過心裡只有我的,我到底從哪一步做錯了?我竟不知,我的腦中竟然可以瞬間湧入如此多的回憶,如潮水決堤般,失控的湧進我的腦中。一旦開始,便控制不住所有的回憶在一瞬間如走馬燈一般在腦中閃過,被隨機的強行抽取進每一段回憶中再次共情當時的心情,又迅速被安插進下一段回憶,上一秒還在朦朧情愛中羞澀,下一秒便墜入萬丈深淵,被摔的粉碎,還未等我拼湊好那顆摔得稀爛的心臟,下一刻便又跌進了冰窟,那碎成幾瓣的心變得寒冷刺骨,忽的又似是看見了那枚紅寶石戒指,那凍裂的內心稍稍有些許溫熱,一個巴掌便會立刻拍在我的臉上:“又在發什麼呆?嘉妃娘娘要洗漱,到處找不到你,你躲在這裡偷懶?你去捧著熱水跪在娘娘床邊,等娘詔你”。面頰火一般燒,也好,一巴掌終於將我徹底從回憶中抽離回到了現實。

思考,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才會端著一盆滾燙的熱水跪在風口不敢動一下嗎?我沒有一天不在思考這個問題,我到底為什麼那天要說嫻妃娘娘敦厚善良?我到底為什麼那天要送那盆姚黃牡丹去皇后娘娘的長春宮?我為何要進宮呢?為什麼阿瑪當初要收了那些行賄?額娘也許一開始便不該生我,我便不會這般痛苦的在陰暗的角落裡想這些了。我的臉好痛,那一巴掌應該左臉已經腫了吧,我又不見什麼人,腫了便腫著吧,無妨。為什麼這銅盆中的熱水會滴到我的面上呢?奇怪,明明在我頭頂捧著。我跪著的地下為何無故會有一小片水痕呢?明明是深秋的夜裡,我從未領到任何秋季的厚衣物,竟然身著淡薄的春衣,在這深秋的夜裡,跪久了也會出汗嗎?奇怪,明明剛剛聽麗心與貞淑說:“夜裡風大,還挺冷的。”我竟然感覺不到一絲風嗎。

期待,我以後應該會死在一個不知名的夜裡吧。我死後多久會被人發現呢?不好說,這世上還有誰會在意我呢?也許是一個淫雨霏霏的早晨,麗心命我去請皇上,打我許久卻發現我沒有動靜,才會發現吧。我還是希望,是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晨起被發現,若是雨後,他們會隨便把我丟在路邊,我不喜歡頭髮被雨打溼後的氣味。哈哈,不過若是陽光明媚,早就臭了。這世上可還有什麼美好在等著我嗎?也許下輩子會有的。原來地上的水痕,是我自已的眼淚啊。這不自覺便會流淚的毛病不知道從何時落下的。明明我只是跪在那裡,認真的在當一個銅盆支架,竟也會流淚。

“什麼動靜?”一個慵懶的女聲從帷帳後傳出,是嘉妃娘娘在說話。她一邊說著一邊從床邊朝我走來

“是對本宮不滿,嫌本宮說水燙叫你跪著等水涼麼?做這幅樣子又給誰看?滿宮裡誰會因為你的幾滴眼淚便同情你嗎?你記著,你是這宮裡最卑賤下等的奴婢。收起你那不知所謂的眼淚,令人看了便心生厭煩,日日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勾的皇上斥責我,真是個下賤胚子。”我明明自打入了啟祥宮便從未見過任何人,又何來皇上?我邊疑惑邊聽這聲音越來越近,直到我眼前出現了一雙華貴的花盆底,我便知道是嘉妃已行至我面前了。

不知道嘉妃娘娘今日為何會如此煩躁,毫無徵兆便將我舉在頭頂的那盆滾燙的熱水,從頭到腳澆了我滿身。留下一句:“下賤的東西”,便幽幽轉身又回到了裡間。

熱水澆透了渾身時,彷彿被什麼從陰冷無邊的空間裡拉回了陽間世界。身子終於有了對冷暖的感知。渾身先是感覺到燙的難受,隨後便真切的感受到了麗心說的今夜的秋風,確實是很冷呢,也許是未吃晚飯的緣故,也許是熱水被風吹後的緣故,渾身止不住的發抖。

麗心走過來如看見了一塊髒抹布一般,鄙夷的看著我:“還不滾回去,莫要擾了娘娘休息。”

我行屍走肉般邊抖邊回去便聽見麗心在我身後又說:“翠蘭,去叫幾個人把這裡擦乾淨,髒死了,跪過以後這一整片地都又醜又髒。一股子餿味兒。”

我不敢說話,只把身子縮的更深,裝作沒聽見。臉上不知道是那盆熱水還未乾,還是淚水從未止。無所謂了,是什麼都無所謂,等會兒大家都睡了,我再去泔水桶附近看看,也許運氣好能撿到別人吃剩的饅頭果腹,晚上未吃飯,又被水迎頭潑下,真的好冷。不能再用冷水擦洗身子了,真的好冷。

今年到底是我在啟祥宮裡待過的第幾年呢,我早就不記得了。記這些又有什麼用呢,我竟然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