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意汝是被滴落臉上的雨滴激醒的。

她不知道自已現在在哪裡,只是這裡似乎是某處山崗,時值春末夏初,草木郁郁青青,雨滴落在身上也不是很涼。

她隨便找了一處山洞,撣了撣身上的衣服,她開始摸索自已身上的東西。

一身摸不出材質的天青色衣裙,頭上兩支雕著山茶花的白玉簪子,手上各有一個碧玉鐲子,腰間掛了個香囊,裡面鼓鼓囊囊的,除了幾顆香丸,還有幾張疊的整齊的銀票,加起來有一百兩銀子。

賀意汝將香囊收好,摸向了自已的袖子,左邊袖子裡是一方帕子,上面繡著雀鳥還巢,右邊袖子裡是一冊卷軸,空白的紙頁上什麼都沒有,賀意汝正想將卷軸收好,上面卻突然靈光一閃,緩緩浮現了幾行字:景和十九年,鄭曦借左將軍賀舟衡義女身份入宮,與皇六子段旭相識,情愫漸生。同年二人被賜婚,鄭曦出逃,女扮男裝與江南富商許驊結識,二人以兄弟相稱,共遊江南,路上鄭曦救下淪為乞丐的西陵太子西陵醉,被撞破女子身份。段旭為逼鄭曦現身,命監察御史徹查兵部,賀舟衡被查出貪墨軍餉,冒領軍功,左將軍府一門被下天牢。

賀意汝眼皮跳了跳,雖只是個開頭,但她已經覺察到了荒唐。

這時卷軸上的文字又變了:鄭曦驚聞家中噩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許驊心憂不已,二人徹夜長談後,許驊為救好友家人,重金聘請江湖俠士闖天牢救人,其中武林中有名的赫連珏無意中見到了病重的鄭曦,一見傾心,甘心進京劫獄,卻不想計劃敗露,被萬箭穿心,而景和帝也因為有人劫獄,大發雷霆,直接處死了左將軍一家。

賀意汝不想再費腦子胡思亂想,她直接等著文字變化。

鄭曦聽說養父一家都被處死了,心中恨極了景和帝,借用許驊的錢財在江南屯兵,與西陵醉裡應外合,攪亂江山風雨,不久赫連珏的弟弟赫連琤趕到江南要為兄報仇,但是想到鄭曦也是為了自已的家人,不由得心軟,放過了她,更是為了復仇,潛入邊關,殺死了駐守邊關的鎮關侯白飛沙和正貞將軍齊元錦。

邊關連失兩員大將,西陵趁亂大舉入侵,這時南方連降三月暴雨,河水決堤,京城附近的西博城,義安城接連發生火災,難民不斷湧入京城,緊接著京城附近地龍翻身,當時景和帝和皇后,太子等一眾皇室正在九龍塔為百姓祈福,九龍塔在地龍翻身時第一個塌了,除了在塔外帶領錦衣衛值守的段旭,無一人倖免,段旭在一眾大臣的懇求下登基,改元建中。

這時西陵已經攻下十四城,段旭御駕親征,在戰場上與鄭曦重逢,二人身隔國仇家恨,卻仍不忍對彼此下手,戰爭陷入了僵局。關鍵時刻赫連琤暗中刺殺段旭,卻沒料到段旭臨死都想死在鄭曦身邊,鄭曦憤而殺了赫連琤,借許驊尋遍天下名醫,終於保住了段旭的命,二人至此終於看清彼此心意,放下了過往的一切,決定好好的在一起。

鄭曦偷出西陵佈防圖,段旭藉此一舉攻破西陵軍,坑殺西陵三十萬大軍。只有西陵醉在鄭曦的求情下保住一條性命,他回到西陵後,弒父殺弟,成功執掌西陵。而鄭曦和段旭回到京城,礙於國孝,只先重修皇宮,只等三年後風風光光的大婚。但是大婚那日,西陵醉舉兵入侵,直接打到了京城,他當著鄭曦的面以江山作為賀禮,引劍自盡。許驊自此封心鎖愛,歸於佛門,再也不問世事。

鄭曦和段旭登上城樓接受萬民朝拜,發自內心的感慨,若非當年左將軍唯一的女兒賀意汝走丟,自已絕無法被左將軍收養,也不會入宮見到段旭,更不會與他有這一番顛沛流離的風月往事。

賀意汝沉默了良久,緩緩合上了卷軸,她只覺得內心十分複雜,雖然她不知道自已的過去,但是這卷軸處處透著神異,她的心裡已經認定這是未來的走向。

原來在他們這段跌宕起伏的愛情中,自已不過是個從未出場過的背景板,而自已的家人,不過是為了給他們的愛情製造矛盾的棋子,可以權勢煊赫到義女與皇室結親,也可以無足輕重到隨便監察御史的幾句話就被下天牢。

可是後輩人不會想這些對與錯,只會感嘆帝后情深,感動於他們跌宕起伏的愛情故事,他們不會想左將軍為國盡忠半輩子,不會想西陵被坑殺的三十萬大軍,不會想因為這些戰亂遊離失所的百姓。

賀意汝嘆了口氣,將卷軸收好,她現在在這裡憤慨也沒有用,她除了自已的名字什麼也不記得了,就算知道這些又能怎麼樣?她連怎麼走出這座山都不知道,就算走出去,她又如何讓別人相信自已呢?

突然,袖中的卷軸微微發燙,賀意汝復又開啟卷軸,發現上面的字已經消失,換成了一幅地圖,而地圖上,正有一個紅點。

這是?

賀意汝試探的動了動,地圖上的紅點也動了動。這下賀意汝確定了,這紅點應該是表示自已的位置。

有了地圖,賀意汝的心思漸漸的活躍了起來,除了地圖還能有什麼作用呢?

隨著她的心思,卷軸上浮現了一排排的人名:賀意汝,鄭曦,段旭,西陵醉,許驊,赫連琤,赫連珏,陳歇,賀舟衡,賀陳氏,鄭薏,白飛沙,齊元錦,白笙,齊文澤……

賀意汝好奇的伸手點了點自已的名字,就見自已的名字後面只有一行小字:左將軍賀舟衡與妻賀陳氏幼女,其餘不詳。

她又試著點了鄭曦的名字,只見她的字多寫:江西鄭氏女,左將軍義女,年十四,頗受寵愛。

而其餘人的名字,除了之前出現過的幾個名字有對應的介紹,其餘都是一片空白。

賀意汝感覺自已似乎明白了,這卷軸除了可以預測,可以做地圖,似乎也能看到其他人的一些事情。

既然弄明白了卷軸的大致作用,外面的雨也停了,賀意汝將卷軸貼身收好,走出了山洞,依照剛剛記下的地圖,她慢悠悠的向山下走。

地圖上標記了,此處名為白鳳山,位於京城以西一百多里的慶城青陽縣,而卷軸上匆匆提過一句她當年是走丟的,就不知她是直接被拐來還是幾經波折來到這裡了。

等賀意汝終於見到村落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和村頭的揹著揹簍的大娘打聽之後得知,這個村子是青陽縣下面的一個小村子,攏共四十來戶人家,都是靠進山打獵和種地吃飯的平頭老百姓。

大娘夫家姓馬,為人很是熱情,見賀意汝孤身一人,好心招呼她來自已家,“如今天晚了,咱這小地方也沒個客棧啥的,你一個姑娘家在外面走動也不安全,不如去我家,我家裡的閨女前些日子去她舅舅家了,她屋子正好空著,你正好住。”

賀意汝正巧為難自已的住處,也就沒再推辭。

馬大娘一進門,就推著賀意汝去堂屋坐著休息,自已則動作麻利的放下身上的揹簍,去廚房做飯,賀意汝不好意思乾坐著,就去廚房幫忙打下手,邊陪著馬大娘聊天。

原來馬大娘家的漢子在鎮上富戶家裡做長工,十天半月才回來一次,馬大娘的兩個兒子也送去了酒樓做學徒,家裡只剩下馬大娘和大女兒小燕,前些日子馬大娘的娘生病了,馬大娘要照看地裡的糧食,就讓女兒回去照顧老人,如今家裡只有馬大娘一人。

馬大娘一邊翻炒著鍋裡的菜,一邊笑著說,“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喜歡,白白淨淨的,比我們這種村裡的姑娘乾淨,漂亮。”

賀意汝有些不好意思,她笑了笑,“謝謝大娘誇獎,對了,馬大娘,村裡有去鎮上的牛車嗎?”

今天從山上下來,賀意汝就覺得兩腿痠痛,一想到地圖上到鎮上的距離,她感覺自已的腿更疼了。

“有哇,村頭金家的兒子明天就要去鎮裡買獵物,你如果要去的話,我等會兒幫你說一聲,不過是帶個人的事兒,不算啥。”馬大娘把菜盛出來,端到桌上,笑著說。

吃過晚飯,賀意汝用馬大娘燒的水洗漱後特意燙了燙腳,揉了揉痠痛的小腿,她長長的嘆了口氣,她不知道自已去京城的決定是否正確,但是她現在可以肯定,自已失憶之前一定沒來過這附近,馬大娘說的話提醒她了,她一個眉目清秀的姑娘孤身出門,怎麼可能不惹人注意,她如果來過,馬大娘他們絕對知道自已,可是馬大娘他們都對自已沒印象,這說明自已絕對沒來過這裡。

所以說我究竟是怎麼到白鳳山上的啊?賀意汝皺緊了眉,只覺得頭痛。

她吹熄了燈,躺在床上,聽著屋外風吹過樹梢,樹葉發出的沙沙聲,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閨女你自已路上記得小心一點,這世道不太平,我前些日子聽說慶城出了個大案子,京城裡的大老爺都出來查案了。”馬大娘憂心忡忡道。

賀意汝喝著馬大娘熬的粥就著蘿蔔乾,吃的有滋有味,聽了馬大娘的話動作慢了慢,慶城有大案?

賀意汝看到的故事是從景和十九年鄭曦進宮和段旭初相見開始的,如今才景和十七年,鄭曦尚未及笄,仍是那個左將軍府千嬌百寵的大小姐。

賀意汝囫圇的應了馬大娘幾聲,就和馬大娘去了村口金家,一直到坐上牛車,馬大娘才依依不捨的鬆開握著賀意汝的手。

金家小哥叫金林,今年十九,是村裡數一數二的獵戶,他每隔幾天就將獵到的獵物送到鎮上的酒樓去賣,賺了不少銀子,在村裡是個極受歡迎的小夥子,和村裡人的關係都很好,見馬大娘這麼捨不得賀意汝,連連保證會送賀意汝安全的到鎮上。

馬大娘天還沒亮就起來給賀意汝烙了兩張肉餅,用油紙包好囑咐她路上吃。賀意汝摸著手上的油紙包,想著馬大娘現在應該能看到自已放在堂屋的那張十兩銀子的銀票了吧,雖然自已沒了過去的記憶,但是很幸運的遇到了馬大娘這樣熱情而又溫暖的人,撫平了她剛甦醒就發現自已失憶,緊接著就知道了自已的命運後就一直提著的心,讓自已能平靜下來,冷靜地迎接接下來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