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淮。

他竟然站在我的面前。

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緊緊地看著我。

夜已經深了。

屋子裡沒有點燈。

只借著窗外透進來的零星月光,可以讓人模糊地看清他的表情。

憤怒、困惑,還有一絲難以言說的失落。

「你恨我?」

蕭淮聲音低啞,又喃喃地重複一遍。

他微微地向前傾身。

伸出手,似乎想要和過去一般,撫摸我的臉頰。

可這動作現在只令人覺得彆扭。

我頭輕輕地一偏。

躲了過去。

蕭淮的手便那樣懸在了半空。

頗有些滑稽。

原來,從過去重生而來的只我一個。

他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很好。

他是他,我是我。

再也不會有什麼糾纏牽扯。

蕭淮慢慢地把手放下。

「沈虞。」

他挺直腰背,似乎又恢復了朝堂之間,那個高高在上的太子身份。

「我沒想過要當你的哥哥。

「你該知道的……我帶你回京,想給你的是什麼。」

他右手撫摸著腰間垂下的香囊。

一下又一下。

似乎是在等待我的回答。

可我能說什麼?

蕭淮的表情越來越焦躁陰鬱。

「沈虞——」

他又一次唸了我的名字。

我站起來,跪在地上,俯身向他行禮叩拜。

「沈虞雖不冠蕭姓,卻畢竟是您的妹妹。這些話,我並不明白什麼意思。

「何況夜闖公主府,縱然是太子,也實在逾矩了。」

第二天清晨,嬤嬤給我把早飯放到桌子上的時候,我甚至都沒有注意到。

「您怎麼了?」

我「嗯」了一聲,半晌才反應過來。

我一直在想昨晚發生的事情。

我真沒想到,蕭懷會不帶侍衛、內監,就這麼獨自一人過來。

更讓我擔心的,是他臨走時說的那番話。

我跪在地上。

他沒讓我起來,也沒動。

好一會兒,蹲下身子,食指滑過我的臉頰。

聲音低沉,卻隱隱地含著一絲怒氣。

「沈虞,你當真以為有了妹妹這個頭銜,就能離我遠遠的了嗎?

「我勸你收了不該有的想法。

「天下之大,哪裡不是姓蕭?你縱然跑到天涯海角,我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抓回來。」

嬤嬤把碗筷又往我面前推了推。

「想什麼呢,公主?」

「我在想……」我用筷子攪著碗裡的粥,「這世間的事情,根本沒有我想的那麼簡單。」

「嬤嬤。也許,我真的應該嫁人了。」

下午的時候,陸韌又來了。

他這次拿了安市坊的栗子糕。

這家的栗子糕不好買,幾乎每次都要排隊。

好奇怪。

我總在陸韌身上產生一種十分熟悉的感覺。

好像在很久以前就見過他。

他知道我喜歡蝴蝶、喜歡零嘴,尤其是栗子糕。

也知道我喜歡去聽說書的講故事,喜歡春日裡去放風箏。

就好像我們早就認識一般。

這一次,他牽著白馬,指了指後山。

「那裡的杜鵑開了,沈姑娘要不要一起去看?」

我點了點頭。

「陸韌,你上次說的事情,我想過了。

「我們兩個,也許真的可以。」

陸韌一愣。

半晌,他明白過來:「你說……」

我接了上去:「男婚女嫁……」

他猛地像個小孩子一樣笑著跳起來,打斷了我的話。

「我知道!我這就回去和我爹提及這事,他知道自已要有兒媳了,肯定高興都來不及。

「啊,對。

「我再去求太子賜婚。」

因為大殿封賞那一日,陸家求的是自已兒子的婚事。

到頭來,禮節上,還是得再去太子那邊走上一道。

陸侯爺自從邊塞回來後,舊傷一直隱隱發作。

所以只我和陸韌兩個人進宮。

不過當天,嬤嬤突然著了風寒,我叫了架馬車,把她送去醫館。

誤了進宮的時辰。

等我被掌事太監帶到書房外面候著的時候。

陸韌已經先被傳喚進去了。

蕭淮今天大概心情很好。

他剛剛批完了幾道奏摺,書房裡面傳來他和陸韌的交談聲。

「這麼快就找到心儀的姑娘了?」

他拿過紙筆,寫下一行字。

聲音上揚,語調輕鬆,難得地興致不錯。

「對方是哪家的貴女,怎麼不帶過來看一看?」

「這祝詞,總也不能亂寫,得和你們的家世身份匹配啊。」

他右手執筆。

左手撫了撫箋紙。

似乎是在考慮接下來該寫些什麼。

午後的陽光從大門那裡穿透過來。

陸韌就好像在說一件平常的事情一樣。

「臣心悅的是昌樂公主。她家中有事,想來這時候也該到了。」

下一刻,蕭淮的動作彷彿僵滯一般。

一滴墨落下來,洇在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