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青銅香箸輕輕攪動著香灰,嬴瑛曼松過香灰,隨後用一個銅灰押壓平,覆上刻著祥雲的篆模,取了珍藏的蘇合香粉末,撒在篆模上,刷子把香粉掃平。

嬴瑛曼拿開香模,對著弄歪的“祥雲”皺眉。只能摸出火摺子,點燃。

蘇合香的香氣讓她鎮定下來。她設計暈倒在乾元殿,又喝藥燙傷自已支開冰湖,只為了進入乾元殿偏殿,開啟竹簡後那個一直誘惑著她的天堂。

那裡,有她父王最完美的作品,也是她和她父王最愛的寶庫。

嬴瑛曼用盡力氣移開堆積如山的竹簡,一個生鏽的羅盤映入眼簾,她閤眼,默唸前世記下的符號。隨手抬手,把羅盤掰到合適的位置。

濃烈的桂花香撲面而來,但做了多年殺手的嬴瑛曼還是敏銳捕捉到空氣中的血腥味。她愜意地合上雙眼,貪婪地呼吸著桂花和血液混合的香氣。她迅速走進地道,還不忘關閉入口。

透過狹窄陰暗潮溼的地道,嬴瑛曼的步伐愈發加快,她身上每一個毛孔都在極度的興奮下張開,雙腳飛一般奔向地道的盡頭。

名利雙收,萬人之上的嬴瑛曼前世有兩大遺憾,童年和佳人。

沒有幸福的童年,沒有佳人相伴。

出走半生,烈火焚身時,仍然形單影隻。

不過無妨,她只在意擁有那些俊男靚女,不在意他們對自已是否真心。她此時只想觀賞父王的藏品一飽眼福。

地道盡頭,燈火通明,大鯢魚油製成的蠟燭上燭火搖曳,映在嬴瑛曼墨綠的虹膜上,燭光打在嬴瑛曼深邃的雙眼和高挑的鼻樑,把她本就白皙的臉襯得愈發標緻。

嬴瑛曼雙眼凝視著大殿中一排排做工精美的銅壺,比刻著花鳥蟲魚紋飾金燦燦的銅壺更耀眼的,是銅壺口探出的一個個驚慌失措的美人。

這些美人露出精緻的面龐和瀑布一般的黑髮,可脖子以下,沒有身體,只有一個碩大的精美銅壺。他們有趙病乙的美姬,有貌美的民女、女奴,亦不乏長相俊美的朝臣、宦官、孌童。但他們此時,面色惶恐,禁錮在銅壺中,成了任人把玩的玩意。

在銅壺中度過餘生的他們,有一個美好的名字——“美人壺”。

名雖好聽,卻是所有瓶中之人的夢魘。

把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剝光身體,生生砍下四肢,傷口處塗抹防腐藥物,塞進銅壺之中,喪失自由和尊嚴,連飲食排洩都得他人代勞淪為他人的“花瓶”,為了人不人鬼不鬼地活下去,只能拼盡全力取悅他們的主人。

如果被厭棄,被遺棄,只會落得淹沒在自已排洩物中,全身潰爛生蛆,悲慘離去的結局。

如此畸形的“藝術品”,卻被某些心理扭曲的權貴追捧。比如當今勤王趙病乙,比如,為沒有擁有一個完美“美人壺”而抱憾終身的嬴瑛曼。

嬴瑛曼小小的身影飄蕩在大殿中,毒蛇一般地目光貪婪地掃過每一個“美人壺”。她雙手緊緊扯著麵皮,臉上表情逐漸猙獰,明明是個孩童,卻如同瘋病病人附體,發出毛骨悚然的尖笑聲。旁邊的美人們冷汗淋漓。

嬴瑛曼狂笑著,直挺挺栽倒在地,美人們只當她昏厥了,暗地鬆了口氣。

可突然,她雙腳撐地,猛地彈起,全身以一種怪異地姿勢扭曲著,爬行著,雙眼伴隨著她的動作震顫,上揚的嘴角不停抽搐。

美人們無不被她此舉嚇得花容失色,更有甚者想要逃離,卻銅壺一歪,跌倒在地。

而此時的嬴瑛曼心裡只覺得無比輕鬆。

上輩子的童年陰影讓她平時只能夾起尾巴作一個端莊穩重的貴女,一個母儀天下的王后,可真實的她,卻是個瘋狂的瘋病病人。

長期的偽裝讓她的精神遊離在破碎的邊緣,他人對她內心的窺探更是讓她無處遁形。她的內心早已破碎不堪,躁動不安,支離破碎,卻不得不裝作一個常人,日日應付這虛與委蛇。

她重生以來,早已迫不及待撕碎自已那層面具。

陰暗爬行後,她的目光停留在一個面容姣好的女子身上,不禁伸手,曖昧地輕輕觸控著銅壺,隨即如爛泥移行一般沿著銅壺起身,手腳並用攀上這女子的脖頸,完全不顧她驚恐的目光,埋頭吻上她乾燥的嘴唇。

“救我……”

“救……我……”

角落裡微弱顫抖的女聲打斷了嬴瑛曼的動作,好事被打擾的她不禁惱火,利刃出手,劃斷那女人的頭髮,插在她後面的銅壺上。

一眾美人哪見過這種瘋子,都被嚇破了膽。

待嬴瑛曼冷靜下來,仔細回味著那聲求救,隨即心頭一震,這聲音似曾相識。前世趙瑗在甬道對她拳打腳踢時,她可沒少聽到這人的聲音。

對趙瑗的讚美,對她的譏諷,化成了最後嬴瑛曼手中把玩的人皮風箏。

她定睛看去,果然,是姖美人!

還是記憶裡那副兩面三刀的面孔,只是被挖去雙眼,穿了雙耳,面部潰爛,驅蟲爬滿了臉部,鼻腔和口腔爬滿了不知名的蟲子,吸食著她裡面流出的血液。即使受此折磨,居然還是個能喘氣的。

“造化弄人啊……姖娘娘。”嬴瑛曼輕聲嘆息道,同時也心存疑慮,按照上輩子的記憶,此時的姖美人不是正得盛寵嗎,她想不通,除了父王,誰還有那個膽子,把一個寵姬變成這副模樣。

姖美人此刻眼盲耳聾,只是本能感覺到有人接近,她以為有人來救她,聲音微弱,嘶啞道:“鬼……救……鬼……”

嬴瑛曼眼中透露出一絲疑惑,不祥的預感刺激著她,彷彿有什麼東西逃離她的掌控,她一手握緊匕首,緩緩靠近姖美人,想聽清她在說些什麼。

突然,姖美人抬頭,身體猛地倒下,銅壺砸在嬴瑛曼身上,身體卻掉了出來,瓶中的老鼠四散而逃,嬴瑛曼用力頂開銅壺,才看清姖美人的身體。

四肢像是被斧頭這類的鈍器砍斷,傷口沒做防腐,不斷生蛆,血水膿水混雜在一起,她身上的皮肉肉,被盡數剮下,有些地方甚至露出白森森的骨頭,殘留在她身體裡的老鼠啃噬著她的內臟,和肚子裡那個破碎的男胎。

劇烈的疼痛下,姖美人也難得清醒了一會,爆發出臨終前的嘶吼。

“他來了!!他要殺我兒!!我兒何辜啊!!我做鬼也不放過他!!!”

隨後,她睜著那早就沒了的眼睛,那對暗紅的窟窿正對著嬴瑛曼,在她驚愕的目光中斷了氣。

嬴瑛曼被那一吼刺痛耳膜,她千算萬算沒算到,有人提前對姖美人下了毒手,按她的遺言,趙瑗應該也難逃此劫。

宮中人的狠毒,嬴瑛曼深有體會,不過能跟自已一樣,敢在父王的眼皮底下把人寵姬當作蛤蟆一樣虐殺的……她突然明白過來。

“胡稜,看來你跟姖美人之間的仇也不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