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三所碧溪堂,胡稜臥室

“我偉大的波塞冬,我的神明,請赦免您的僕從吧。”胡稜換上了一套乾淨米白色基同(古希臘傳統服飾“chiton”,一種白色長袍),跪在床頭的石膏神像面前,雙手相扣抵住額頭,口中唸唸有詞,然後上身緩緩伏地。

那尊神像雖舊,但被多次修補過,被它的主人清潔得一塵不染。神像面前,還有一些新鮮的粟米、桃李、羊肉、米酒,甚至幾枚碎金。

“信徒漂泊到此,這些是信徒能拿出最好的東西,要是讓您不快,還請念在信徒一片誠心,保佑信徒。”

昏黃的燭光下,胡稜對著神像叩首,一臉虔誠,神像後方,卻藏著姖美人帶血的髮簪和趙瑗被吃剩的骨渣。

“姖美人,別怪我,要怪就怪你命不好”,胡稜把姖美人的黃金髮簪收到木匣中,他隨後搖了搖頭,“你當初為什麼想不開,要王上罰我呢?”

胡稜抓起嬴瑛曼給他留的酸棗糕,掰下一塊塞進嘴裡,嗯,小殿下給的就是甜,加了不少蜂蜜吧。把姖美人做成美人壺,以小殿下的癖性,重生了必定割捨不下她的寶貝“美人壺”,必定會發現姖美人,事後必定給他報酬。

胡稜喜滋滋地炫了整塊酸棗糕,他可真是個小機靈鬼,替主子和自已出了惡氣,讓姖美人早死早投胎,還給神明大人賺了貢品,一箭三雕的好計謀,也只有他能想到了。

一陣敲門聲傳來,胡稜瞬間僵在原地。他急忙扯下一塊麻布遮擋住神像,換上勤國的衣袍。

“誰!”胡稜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門外的人停止了敲門,但並未答話。

胡稜壯著膽子去開門,門後沒有人。

“莫名其妙”,胡稜正嘟囔著關門,“咯噔”,門好像被什麼東西卡住了,他低頭,突然尖叫,抱著頭雙腿一軟癱倒在地。

一把水草纏繞的銀劍。上面有其他鬼物的氣息,而且,那個鬼物的修為,在他之上。

是什麼鬼……胡稜驚恐之餘,努力回憶著他的仇人,七歲有八個,八歲有七個……今年他九百多歲,已經數不清了……知道銀器克他,跟他有仇,而且關係很近,不然也不能精準找到他的藏身之地……

重生,應該不會變異吧……

胡稜也不確定,重生的嬴瑛曼是人類,還是已經跟他一樣,成為了高階鬼物……

要是嬴瑛曼,他還不算懼怕,這孩子畢竟是他從小帶大的,脾氣秉性都清楚的很,她通常有仇當場報,就算沒法當場報復的也會拉長戰線,正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像能是半夜在他臥室門口放銀劍的人。

他壯著膽子,輕輕踢了踢銀劍上的水草,剎那間,水草爆裂,綠色的汁液噴射到他的鞋子上。

水草……水……湖……水鬼……白煞!!

胡稜瞬間大徹大悟,整個人一剎那變得憔悴。他痛苦地扯著自已頭髮,蜷縮成一團。此刻,最後一絲僥倖破滅了,怎麼會是她啊……他本以為重生以後再也不會跟她沾邊,可,可她居然主動來找自已了!!

完了,他麻煩大了……

誰說鬼物不會遭遇鬼敲門,他胡稜不就是例子?

他厭惡那個女人,厭惡她該死都控制慾,厭惡她把他當玩意兒,厭惡她把補藥硬塞進他嘴裡,厭惡她每天不厭其煩地督促,讓他去見那些看了就反胃的權貴,恨她惱羞成怒戳他傷疤……直到重生,他也承認,他仍然厭惡她。

胡稜選擇當駙馬,不為權力不為功名,只為了每月得些銀兩,一生逍遙自在。可她偏偏不盡人意。

他不後悔親手殺了她,他早就受夠了在外人眼中的“舉案齊眉,琴瑟和鳴”,早就厭倦了粉飾太平。

雖是鬼物,可他也惜命。厭惡歸厭惡,他可不想因為倔強丟了性命。

胡稜渾身發抖,恐懼爬滿周身。鞋子上的汁液時時刻刻提醒著他這鬼物的厲害,索幸今夜她只是警告,若是正面交鋒,他恐怕得當場灰飛煙滅。

他有些後悔自已後來對嬴瑛曼的算計。嬴瑛曼武藝高超,又精通一些奇門術法,又跟那鬼物一母同胞,對那鬼物心懷怨恨。如果鬼物真的是來尋仇的,他要是孤身應對,恐怕小命難保。

要是別人,嬴瑛曼可能無動於衷,但是這個鬼物,她不會坐視不理。

“忒斯,好久不見啊......”

陰冷的女聲彷彿來自四面八方,胡稜立即警鈴大作,面部竟然長了許多魚鱗,他手握銅斧,口中唸唸有詞,彷彿某種詛咒。

*乾元殿偏殿

門檻邊是碎裂的茶盞,滾燙的茶水冒著熱氣,茶葉夾雜在碎瓷片間隙,木托盤碎裂,一地狼藉。

冰湖此刻癱在地上,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華陽公主嬴瓊曼此刻卻不似活人。

她雖然如豆蔻少女般貌美,卻面色灰沉,頸部面部爬滿水草一般肆意的紋路。黑色鞏膜中間,墨綠色的虹膜發出幽光,她的嘴唇好似水草一般翠綠。

盤起墨髮上掛著綠松石雕花,下方剩餘的黑髮披散在肩背,點翠青衣緊緊貼在她身上,襯托出她優美的曲線,腳下那雙緙絲翹頭履還在滴著水。肩上的玉組佩配合著淑女步,發出悅耳的碰擊聲。

嬴瑛曼從床上起身,隨手把額前的一撮亂髮別到耳後,披上黑紅色的外衣,面上帶笑,對姐姐行了一個敷衍但不失風度的禮。

“你是姐姐,又不是姐姐,所以,你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