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線索

8.線索

三個人吃完飯，在地鐵裡分手。高芳昕的情緒似乎好多了，一改飯前的愁雲。她一吐為快，似乎找到了同盟軍。高芳華看著她坐上了回家方向的地鐵，心裡突然失落起來。

秦柳青和高芳華一樣，失魂落魄，壓力山大。高芳昕的一席話又勾起了他沉睡的記憶，它像著了魔似的還原著奶奶去世時的場景。他也不知道自已這樣做到底為什麼。高芳華似乎看出了秦柳青的心思，勸他少管閒事。秦柳青雖然口頭答應高芳華，但心裡始終像壓著一塊石頭揮之不去。

第二天上午，秦柳青到公司上班後，心神不定，他想了一晚上，非要把奶奶的死因搞清楚不可。他竟然鬼使神差地撥打了120急救電話，很快就問到了當晚出車的救護車的車牌號，救護車是急救中心的專用車。秦柳青向公司經理請了半天假，在急救中心的停車場，救護車司機師傅透過他的提醒很快就把他帶到了當晚出診的急診科的王醫生面前。“你是吳老太太什麼人，怎麼問起幾個月前的事情？”王醫生想起了當晚出診時的情景。他之所以能夠對幾個月前的情景記憶猶新，是因為當他們趕到奶奶家時，奶奶已經嚥氣了，根本不需要採取任何搶救措施。

“王醫生，實在不好意思，去世的吳老太太是我的奶奶，我就是想知道一下當時搶救的情況。我的奶奶身體一直很好，走得很突然，讓我們兒孫都接受不了，我還想知道是啥原因導致的奶奶去世，沒別的意思。”

“奧，是這樣，根據我的經驗和當晚出診檢查的情況來判斷，你奶奶的死因比較複雜。首先她年事已高，身體各項機能衰老嚴重，身體內潛伏者各種病因，如果上了手術檯，麻醉風險太大，醫生一般都會採取保守治療的辦法。這個我不說你也清楚。第二種情況就是你奶奶一直有病在身，沒有得到有效治療，耽誤了病情，最終病痛發作，不治而亡。第三種情況就是壽終正寢，在睡夢中自然死亡。不過依我對老太太的觀察，有一點可以肯定，她在臨終前一定疼痛不堪，可能是病痛發作，沒有及時搶救治療。”

“王醫生，我還是沒有聽明白，您能否再說的更具體點兒？”

“再說就專業了，我擔心你更聽不明白。”

“沒關係。我還是想聽聽。”

“那好吧，這會兒不忙，我就給你科普一下醫學常識。一般情況

下，老人伴隨著自然衰老或者疾病發生，身體各項機能會逐步退化，臟器功能出現功能性障礙，難以維持新陳代謝等正常的生理活動需求，最終導致臟器衰竭死亡。因機體差異和疾病對人體的影響不同，死亡的臨床表現也各有差異。有的老人因急性疾病發作會短時間內死亡，

比如出現大面積出血、大面積心肌梗死，以及腦出血或食物誤入氣管

導致窒息等。不過，大多數老人死亡的過程具有一定的共性。比如臨終前日常活動減少、反應遲鈍、各項意識淡漠，食慾下降、消化不良、腹脹及便秘，導致營養不良、四肢肌肉萎縮、頭暈、乏力、心慌、健

忘，呼吸困難，機體逐漸消瘦，意識淡漠，甚至昏迷，伴隨出現尿少、大小便失禁、四肢浮腫，心率與血壓變化起伏較大，有的還會出現呼吸頻率以及節律異常，比如間歇呼吸、深大呼吸、呼吸暫停。面板顏色開始變深、紫斑出現，面板溫度下降，當然也有老人因感染或中樞異常而出現高燒、四肢抽搐、驚厥等表現，還有的會口腔出血、便血、尿血、口臭、盜汗、病情突然惡化，心跳、血壓以及呼吸均不穩定，心跳減緩，呼吸停止，血壓異常，瞳孔擴大，生理反射及生命跡象消失。上述身體症狀因人而異，不一而論。聽明白了嗎？”

“好像聽明白了，不過我還想知道你們如何判定病人已經死亡，如何確定死亡時間的。”

“年輕人，你是做什麼工作的，真應該學醫。”

“奧，不好意思，王醫生，我是做生意的，小時候吧，我對醫生就特崇拜，但數學成績不好，高中時只能學文科，你知道的，文科專業裡沒有醫學專業，所以抱憾終身！”

“生意人就是會說話，不過我的時間不多了，有電話來了，我必須立刻出發，你剛才問我如何確定死亡和死亡時間的問題很複雜，一時半會也講不清楚。”

“王醫生，您就講簡單一些，電話來了你就去忙，我絕對不會影響您的工作，您作為醫生，我特崇拜您！治病救人，救死扶傷，下輩子我一定要當一名像您這樣的醫生。我發現您與醫院裡的其他醫生不一樣。”

“有啥不一樣的？”

“醫院裡的醫生整天沒有笑臉，沉著臉，感覺誰欠他多少錢似的，說話一本正經，讓病人很不舒服。不像您，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我要是病人，一定找您看病。”

“你真的是個生意人啊，嘴像抹了蜜糖一樣，看在你虛心求教的份上，我就再多囉嗦兩句。”

“謝謝王醫生，願意聽你賜教！”

“賜教談不上，你剛才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就回答你。”王醫生的眼睛始終盯著辦公桌上的電話機，他在等急救電話，這是他的工作。秦柳青趕緊從兜裡掏出一盒芙蓉王香菸放在王醫生面前。

“對不起，我不抽菸，這裡也不允許抽菸，你把煙收起來吧。我們對死亡的判定標準有以下兩種。”王醫生五十多歲，頭髮濃密，精神矍鑠，他把煙推回到秦柳青面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潤了潤嗓子，繼續回到問題。“第一，心死亡，具體說就是心臟停止跳動，自主呼吸消失。第二種是腦死亡，就是腦組織或腦細胞完全死亡，大腦、小腦、腦幹等中樞功能完全且不可逆地喪失。”

王醫生言簡意賅，秦柳青聽得仔細。

“那植物人雖然出現了腦死亡，但心臟還有脈搏該怎麼解釋？”秦柳青道聽途說，裝作不恥下問的樣子，儘量博取王醫生的好感。

“你問得好，我正想說到這個問題。個別患者會出現腦死亡，而心跳及呼吸仍然存在，當然有的必須依靠呼吸機輔助呼吸。但此類現象持續時間是有限的。你剛才提到了植物人，我糾正一下，植物人並非腦死亡。植物人仍存在腦電波活動，大腦、小腦及腦幹仍有功能，能有心跳和自主呼吸，能保持臟器功能，消化功能健全，可給予鼻飼維持身體營養，並有甦醒的可能。”王醫生極其認真地講，他擔心自已的專業術語太深奧，讓秦柳青聽不懂。

“我奶奶的死亡符合哪一種？兩種情況都存在嗎？”秦柳青目不轉睛地盯著王醫生的眼睛，一眨不眨，像個如飢似渴的學生。

“是的，只可惜我們去的時候，你奶奶已經身體冰涼，沒有脈搏，

沒有呼吸，心電圖儀器檢查結果顯示心跳停止。”王醫生嘆了一口氣，有種醫生無用武之地的感覺。

“您能確定我奶奶死亡的具體時間嗎？”秦柳青步步緊逼，需要了解更多的細節。

“你問這個幹嘛？我剛才不是已經告訴你了，我們去的時候，老人家的身體已經冰涼了！”王醫生疑惑地看著秦柳青，對他的問題產生了質疑。

“身體冰涼意味著什麼？”秦柳青意識到他想知道的答案已經近在咫尺，不想錯過這個絕佳的機會。

“你到底是做什麼的？我開始懷疑你的身份和來找我的動機。”王醫生嚴肅起來，他似乎有些生氣。

“王醫生，您別誤會，我確實沒有什麼動機，我奶奶生前對我很好，她的離世很突然，我在心理上至今接受不了。你知道，我奶奶九十多了，身體很好，從來沒有住過醫院，只是在去世之前摔倒過一次，腰椎可能受了傷。我今天來找你，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知道我奶奶到底是怎麼死的，什麼時候死的，希望您能夠理解我的心情，謝謝！”秦柳青語氣謙和，態度誠懇，眼淚在眼眶裡打轉。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具體死亡時間我也不清楚，因為我們去的時候，老人家已經沒有呼吸了。如果你想了解具體死亡時間或者對奶奶的死因存在疑慮，最好去找公安機關，當然這需要先立案，然後由公安機關對老人家的遺體進行解剖後才能有一個準確的死亡時間。”王醫生不僅好為人師，還善解人意，他讓秦柳青感動不已。

“這個不可能，奶奶已經入土為安，我們不希望再有人去打擾她。我知道，您是醫生，憑您多年的臨床經驗，能否給我做一個粗略的判斷。這樣能夠讓我的心安定下來，求求您了！”秦柳青衝王醫生抱拳，懇求地看著他。

“這個讓我想想，你可不準錄音和錄影，作為醫生，我理解家屬的心情。站在家屬的角度來說，你有知情權，這很正常。我們的談話僅限私下聊天，千萬不可外傳！你要保證！”王醫生站起身，把辦公室的門關上，然後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對秦柳青說。他不想惹不必要的麻煩，因為奶奶的死亡證明書是他親手開具的。

“謝謝！謝謝！我一定保證！”秦柳青一再保證，激動不已。

“首先我再強調一下醫學意義上的死亡定義，大腦排出所有氧氣即視為死亡。這時，人的瞳孔會逐漸放大，這是人剛死亡瞬間表現出的症狀。如果死亡超過一分鐘，全身的面板會變色，肌肉處於完全鬆弛的狀態，腸和膀胱開始排空。死亡三分鐘，腦細胞開始死亡，也就是生命終止。但腦思維依然能思考，跟睡覺前閉眼休息沒什麼區別，唯一不同的是死者再也沒有睜開眼睛的機會了。死後超過五分鐘，瞳孔放大並開始失去光澤。眼球已經開始從球體慢慢變平，因為這時體內已經沒有血壓了。死後十分鐘，腦幹死亡。死亡三小時，身體肌肉開始僵硬，並使頭髮豎立，也就是這個原因，人死後看上去頭髮長長了。死後五小時，屍僵開始擴散，面板變黑。死後八小時，身體已經

徹底涼了……”王醫生不去當老師都可惜了，他講的極其仔細，聽的秦柳青渾身發冷，身體冰涼，但意識還算清醒。王醫生後面講的話秦柳青都沒有再聽進去，只覺得天昏地暗，想放聲大哭一場。他本來還有很多問題想請教王醫生，但已經沒有必要了，不過有一件事情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奶奶去世了很長時間才被姑姑發現，這也是她沒有叫救護車的合理解釋。這裡面還有一個疑問，如果姑姑在奶奶發病時故意拖延時間，放棄搶救的最佳時機，從而造成奶奶不治而亡的嫌疑是否存在仍需要進一步瞭解。

告別了王醫生，秦柳青沒有回公司，直接回到家裡。他沒敢把王醫生的話告訴高芳華，擔心心直口快的高芳華沉不住氣去質問姑姑，從而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對於姑姑的做法，秦柳青想不出合理的解釋，但有一個網上熱議的詞開始蹦入腦海：安樂死。如果奶奶真的是不想活了，姑姑也沒有權力看著奶奶離世，這不免有些殘忍。秦柳青不願再往下想，心情極度抑鬱，他矇頭睡了一覺，已經忘記了給公司請假，直到高芳華回到家裡把他喚醒，他才想起下午沒去公司上班。他對高芳華謊稱下午跑業務，有點兒犯困就回家午睡了。高芳華摸了摸他的額頭，額頭冰涼如水，也就沒有再多想啥。

一夜未眠，天剛麻麻亮，秦柳青就起床了，按照他自已的計劃，決定回一趟奶奶家，那裡有很多與奶奶合影的照片，他想拿回來留存。睡夢中的高芳華被秦柳青吵醒，也睡不著了，乾脆起床，當她得知秦柳青要回奶奶家取照片，非要一起去。她想再回奶奶的房子看一眼，因為房子已經歸姑姑所有了，以後怕是再沒有機會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