鍥子

我不知道自已是誰,也不知道自已從何而來,只知道自已飄了很久,很久。終於,我尋得了一片休憩之所,然後便漸漸睡去。再次醒來之時,我已身處一片紅蓮之中,身旁多了一個老婦,衣衫婆娑,滿臉皺紋,只見她雙手緩慢的攪著眼前的湯,緩緩的說道:你醒了......

我是在一池的紅蓮中醒來的,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知道這是哪裡,我只知道自已飄了很久。終於找到了地方休息。我知道路過這兒的人大多都是面無表情,渾渾噩噩。我知道我很需要這一池紅蓮帶給我的生氣,數萬年的時光我漸漸的開始依附於紅蓮之上,再也無法離開它們。直至有一日我隱約聽見了一個聲音,似乎是在對我說話,我看見他靠近了我,然後對我說,三萬年了我終於找到你了,同我走吧。

我想回答他卻又無法說出口。我這才發現,自已已經變成了紅蓮,再也無法說話了。我的意識開始模糊,再次清醒時,我已不在紅蓮池中,身邊也沒了那一池紅蓮,只剩下我一朵。有一位老者來到我身邊,他告訴我,他是九重天上的東籬仙尊,以後我便跟著他修行,而我的名字叫做碧落。

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有一池紅蓮的地方叫做忘川,是一處人死後才會去的地方。

卷一

「1」

萬花之禮

“仙上,該起身了。”

榻上的女子動了動身子,懶懶的翻身子將自已轉向另一側,似乎並不想理會說話之人。翻身的那一刻,烏黑的髮絲散滿了整個玉石枕,無意間露出半張白皙的臉,赤紅的紗衣下露著雪白的肌膚。雖是睡容,但也不得不稱其為美人,只見她手如柔荑,膚如凝脂,眉目如畫,唇齒姣好,右側的眼角下落著一朵紅蓮,極為妖豔,卻將她映襯的明豔動人。

過去半宿,終是見榻上的人緩緩地動了動,緩緩睜眼,纖細的雙手撐起身子,慵懶地起身靠在床頭。她伸手揉了揉凌亂的髮絲,赤腳走到茶几前,拿起桌前的茶品了一口才開口道,“這是什麼時辰了,綠竹。”

被稱作綠竹的小仙,應聲而來,見她赤裸的雙足,嘆了口氣,“仙上,您怎麼又不穿鞋亂跑。”

“綠竹,你自已年紀不大,說話像個老婆子似的,不過是沒穿鞋,我還沒這麼嬌貴。”女子輕笑著任由她替自已穿上鞋。

“您可是我們青池宮最尊貴的神主。過了今日便是這世間尊貴的花神,怎麼就不嬌貴。已是辰時了,若再不梳洗,怕是要趕不上萬花之禮了,天君會怪罪。”

女子輕笑了下,搖了搖頭,她倒是忘了,今日是她的封神禮。想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仙,有一日也能坐上這花神之位。

碧落,冥界忘川中的一株紅蓮所化,忘川之濱,那是亡魂所往之地,她日日看著形色各異的往生者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入輪迴之道。往生者帶著凡世愛恨情仇走過這忘川旁,她總是面無表情的看著,看著他們哭泣,看著他們刀劍相向,總是很疑惑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只是她不懂這些凡人的情緒。

於是,她問孟婆,愛是什麼。

孟婆告訴她,愛,是這世間最烈的酒,最毒的藥,一旦碰上了便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倘若可以,永遠都做一株無心的紅蓮吧。

她懵懂的點頭,她不懂孟婆的用意,可她知道孟婆不會害她。

就這樣,她在忘川旁生活了數千年,終有一日,一位仙人找到了她,東籬仙尊,他將她帶回了九重天,養在了青池宮的碧靈池中,這碧靈池水加速靈她的修煉,竟讓她短短五百年便化成了人形,飛昇成了九重天上的一位小仙,拜在東籬仙尊門下,取名碧落。

碧落本是個無人問津的閒散小仙,日日只知在這碧靈池邊嬉戲玩鬧,不問六界世事。誰知三月前先花神箬瑤應天命羽化而去,臨了前向天君覲見,點了名要讓碧落坐這花神之位。花神之位空缺,六界瞬間萬花凋零,四時不復,於是,碧落莫名其妙的從一個低階的小仙,搖身一變成了這掌管六界花時的花神,而今日便是她承襲花神之位的日子。

綠竹忙著替她梳洗,詢問著今日要戴何種首飾。

“仙上,今日不比尋常,綠竹替您挑個豔壓群芳的髮飾吧,過了今日,您便是這六界敬仰的花神,萬花之主,連帶著我們這些青池殿小仙都跟著沾了光。倘若仙尊還在,他定會替您高興的呢。”

是啊,倘若師尊還在的話,該多好啊。碧落望著角落的一支簪子,雪白透亮,唯有簪頭的一點硃紅,簪身上刻得是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簪頭上雕得是一朵紅蓮,紅蓮下墜著幾縷流蘇,那是她千歲那年,師尊送她的生辰禮。她只是一朵紅蓮,承天地精華而生,無父無母,師尊對她來說便是至親之人。她依然能清楚的記得,那日,師尊將簪子戴在她髮間,笑著對她說,“一千歲了,碧落以後便是個大姑娘了,師父不求你有多大的功績,做個名垂青史的大人物。但求你今生平安喜樂,無災無禍。”這簪子她向來十分珍愛,自師尊羽化後她便日日戴在髮間。

碧落的師尊,東籬仙尊,早在她剛剛成為一位小仙時便羽化了,從此他東籬一門便殞落了,師兄妹都已散去,如今這偌大的青池宮便只剩她與大師兄二人。伸手拿起梳妝檯上的簪子,挽了發,就如同師尊陪著她一般,起身出門了。

踏出殿門的時候,碧落怎麼也沒想到,今日第一個同她慶賀的會是一隻妖獸。她一隻腳還未邁出大門,這妖獸便咆哮著落地了。周圍頓時妖風四起,碧落一時不慎,被妖風生生的刮到在地。妖風將她緊緊包圍,吹得人睜不開眼睛,好一會兒,她終於從風中掙扎,看清了眼前的妖獸。“赤磷金獸?”碧落認得它,天地妖獸錄中記載。它乃是妖族四神獸之一,赤妖王嵐夜的坐騎,善喚風,妖族覆滅後天君便將它困在鎖妖殿裡不曾被放出,這可是隻上古妖獸,它不該待在鎖妖塔裡,為何今日會在此處。

“仙上,您沒事吧。”綠竹聞聲而來,見碧落倒在地上,匆忙將她扶起。

剛從地上起來,便又是一陣妖風向她呼嘯而來,“小心!”她大喊著將綠竹推進殿內,揮手關上殿門。自已卻被妖風帶走,生生被困在了風陣之中。碧落只能施法在自已身上佈下護身結界,以求自保。這風陣甚是奇怪,她每用一次法力擊打,這陣中之風便加強一次,愈發吹的猛烈,將她的護生結界生生撕出一個口子,最後甚至開始吞噬她的修為,碧落周身仙氣盡數被吸,意識也開始渙散了,護體的結界開始漸漸破碎,不過一炷香的功夫,身上便被這風劃出了數道口子。好生厲害的妖獸,難道她真的要命喪於此了嘛,這也太倒黴了吧。碧落正想著,恍惚間看見一個白色的人影走向她,越來越近,緊接著,她感受到了一雙手將她帶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她在這個懷抱著沉沉的睡去了。

“屬下失職,君上可有受傷。”

開陽星君終於匆匆趕來,看到了躺在地上的赤磷金獸,以及躺在君上懷中的碧落。他內心瞬間有一萬匹馬奔過,這下禍事大了,今日萬花之禮本就是他當值,如今不僅讓這鎖妖塔中的赤磷金獸破塔而出,還傷了今日萬花之禮正主,完了完了,他會不會被天君丟去誅仙台重新改造。

“本君無礙,不過花神受了傷本君帶她回去療傷。”

說完頭也不回的抱著碧落離開。

司命星君聞聲趕來的時候,只看見了風梧君仙氣飄飄的背影。

“我說開陽,是我眼花嘛,風梧君和碧落,他們他們......”司命使勁的搖了搖還在凌亂的開陽,“嘖嘖嘖,這該傷了這九重天多少女神仙的心啊,想想當年洛神對他那麼死纏爛打,他都不為之所動,大傢俬下里都說這風梧君恐是有斷袖之癖。現在看來也不盡然啊。”司命搖著扇子笑盈盈的編排風梧君的八卦。

開陽沒有應他,跟在君上身邊這麼多年,第一次在君上臉上看到了嚴肅的表情,那可是風梧君啊,這九重天上最放蕩不羈的一位。無論遇到多大的事他都能淺笑著告訴你兩個字,無妨,今日竟也能在他臉上看到此等表情。

“將軍,這妖獸如何處理?”

開陽開愣在原地想著,邊上的護衛打斷了他。他看來一眼躺在地上的赤磷金獸,嘆口氣:

“抬下去吧。”

“是。”

“你聽說了嗎,今日,風梧君抱著花神進了風息宮。”

“真的假的,我可聽聞這風梧君有斷袖之癖呀。”

“唉,你知道什麼呀,我親眼所見還能有假,今日天門外,花神與那妖獸血戰,被困陣中,眼看著就要敗下陣來,這風梧君就趕到了,親自入陣將花神救出,還親自抱她回宮療傷,所出來你都不信,花神一路嬌羞的樣子,只怕兩人早就認識,暗度陳倉,我等不知道罷了。”

風息宮

其實碧落在半路上就醒了,只是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神仙瞧見了這一幕。碧落只能繼續裝暈。

莫名其妙的被抱著進了風息宮,終於,她被放到了塌上。

“到了,不用裝睡了。”

碧落這才不好意思的睜開眼,“這是什麼地方?”

“風息宮,本君的住處。”

碧落本想四處看看,奈何眼前之人死死地盯著自已。

其實碧落一直在想自已是不是認識這個人,他見到她是的樣子彷彿他們已經認識許久了。思索了半宿終是未能想起,只能不好意思的開口,“嗯。。。。。。那個,這位仙友,我們認識嗎,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風梧沒有回答她,反過來喊她抬手,那架勢也不容她拒絕,她只能怯怯的伸手給他,看著他替她上藥。他的動作很輕,生怕力道重了會弄疼他,“明明打不過,為什麼要上去,也不知道好好愛惜自已,如若我不來,你可怎麼辦。”

聽到這話的一瞬間,碧落猛然抬了頭,好像很多年前,也有人同她說過同樣的話,腦海中有什麼東西閃過,心角突然一陣劇痛,彷彿有人在心口刺傷了一劍,穿心噬骨的痛讓人無法呼吸。再看向他時,碧落居然落下了淚,心中好似缺了一塊什麼,碧落猛然覺得他們似乎真的是在何處見過。

“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神鬼般的說出了這句話後她便覺得有些不妥。風梧替她上藥的手頓了頓,“見過。”他們居然見過,可她自已怎麼就不知道呢,“那你能告訴我,你是誰嗎。”“風梧。”他抬頭看了她一眼,繼續替她上藥。

碧落驚得收了手,跌跌撞撞的從塌上起來,“君,君上,小仙,小仙......”這位可是同天君一樣尊貴的上神啊,居然在這替她上藥,他就不怕折了她的壽嘛。

“跑什麼,過來坐好,藥還沒上完。”

“那個,那個君上,小仙這點小傷,其實沒什麼事,就,就不再這叨擾您老人家了,小仙先告退了。”說完碧落便想門外跑,可剛走兩步就被風梧揮手定在了原地,他走過來,抱著她重新回到了塌上,替她上藥。碧落嚇得一把奪過了藥膏,“君上,小仙,自已來,自已來。”

“哦?那背上的傷也能自已上藥?”

這個......碧落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就算她自已上不了藥,也不能讓風梧君來吧,男女有別啊。

“那個,君上,您能不能替小仙找位仙娥來,畢竟畢竟......”說到男女有別時,碧落也不知怎麼的沒了底氣,聲音也越來越小。

“本君宮中沒有仙娥,更何況我們做神仙的,不分男女,你怕什麼。衣服脫了,本君替你上藥。”

碧落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一鼓作氣,推開風梧衝出風息宮。唉,也不知道這風梧君是怎麼了,居然如此好心的替她上藥。算了算了,不想了,不過這一身傷,還是讓綠竹替她上藥吧。碧落一路緊緊的拽著衣服低著頭往清池宮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