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但我們一無所有

凌晨1:41

儘管黎明還未降臨，但列車依然準時到來，感謝無人化智慧網路管理對柯爾克薩城的貢獻

終於結束一天的工作的維拖著疲憊的身軀上了車，不少人與他同行，這些都是因所謂的自身能力不足而不得不加班的工人

他們神情麻木，面黃肌瘦，形如行屍走肉，僅靠著肌肉記憶與腦中僅存的一絲意識，一抹尚未被熄滅的神經突觸向前走著

即使一次性容納了幾十名乘客，但工廠園區附近的列車畢竟是以同時滿足城內四分之一人的交通需求為標準而設計出來的

此時列車上仍然稍顯空曠，不少人隨意地找了個不會打擾他人的位置便自顧自地閉上眼睛陷入沉睡

維也像其他人那樣在空曠的座位上感受片刻寧靜，他朝窗外望去

窗外的霓虹燈猶如浮光掠影在維的眼前匆匆閃過，那粉色與橙色相襯托的色彩竟形成了一個意識的黑洞

一刻也不停地吞噬著維本就脆弱不堪的精神

不過所幸列車的速度仍然是要比他逐漸昏沉的意識在黑暗中完全消去的速度要快一些的

【原隧站即將到達，請乘坐本次列車的乘客.......】

從車內安置的擴音器中發出的到站提示音就像給傾躺在座位上的工人們打了一針強心劑，每個人都立即甦醒了過來，就像一具具機械傀儡般紛紛站起身齊聚等候在即將開啟的車門前

夜晚的原隧站點比白晝下的它更加令人不安

那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緊盯著歸家途中的工人們的監控探頭，它們在光明所不能觸及之處發射出猩紅色的光點，猶如在陰影中對明處的獵物虎視眈眈的掠食者

這如影隨形的壓迫感讓維感到喘不過氣來，正當維試圖加快腳步快速渡過這沉淪的泥潭時

視野裡突兀地出現的一抹純淨的色彩突然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幾束白色的花，被隨意地平鋪在地面，維看不清這是什麼品種，只覺得這潔白的花朵無比高貴

但是它沒有被玻璃紙或是霧面紙等諸如此類的花束包裝紙所包裹著，甚至就連一張墊布也未事先備好

它只是孤獨地被放置在那裡，與灰黑色的混凝土地面親密接觸，任隨風兒吹來的塵土沾染自身，似是某種聖潔的獻身

所幸麻木的行人似乎也打心底認為那是不可褻瀆之物而紛紛繞開了它

這是....

維在腦海中搜尋著與之相襯的事物，隨後在昨日早些時段的記憶碎片裡尋到了那竭力吶喊，試圖喚醒沉睡同胞的高貴身影

他為與自身毫不相干的人們搖旗吶喊爭取利益，試圖點燃自身的殘軀化為更大的烈火

可如今他或許已經變為一具冰冷的屍體沉睡在城外的垃圾處理廠裡了吧

維在心中為他默哀著

隨後便快步離去

行過喧囂的街區，穿過陰暗狹隘的小巷，城市隨著餘下的燈火一起顫抖

暴雨降下，一切罪惡都將沖刷

維終於即將回到在這個腐朽的城市裡唯二能夠讓自已感到舒適的地方

他已經進入了這殘破不堪的筒子樓，只需再跨越幾個微不足道的臺階便能回到那避風的港灣

但正如一切屬於小人物的故事都不會在這座城市裡一帆風順一樣

維停在了安全門前，緊緊盯著那電子螢幕上的文字

【因科倫莫斯戰線的活動越漸頻繁，於是整合區域A—E號房區租金將上漲持續時間至事件結束】

“難道簡簡單單一句全怪叛軍就能讓人更心安理得被你們收割嗎”

維小聲嘟噥了一句，他現在沒有餘裕再計較這些骨子裡早已向某個大人磕頭的吸血鬼又有什麼春秋刀法來收割自已，回家已經成了唯一目標

於是維直接將右手抬起，將手背暴露於門把手上方的掃描攝像頭處

不過預想的開門聲並沒有傳來

【認證失敗，租客未繳清房租】

“怎麼可能未繳，難道上漲的一部分今天就要補齊嗎？”

維的眉頭緊皺，他不斷重複著資訊認證

【認證失敗，租客未繳清房租】

【認證失敗，租客未繳清房租】

【認證失敗，租客未繳清房租】

“該死，給我開門”

維的吼聲響徹整個樓道，接著他惱怒地向安全門揮出右拳

但拳頭揮空了，連帶著失去平衡的身體

維最終還是倒在了門前，他感到自已的身體越來越沉重，他現在已經分不清眼前的黑暗究竟是狹小走廊裡廉價白熾燈的光芒逐漸逝去的原因，還是自已正在閉上眼睛了

“該死的，起來，別現在倒下”

維把右手握成拳，狠狠砸在了自已的心口，肌肉因受到衝擊而緊繃起來，疼痛讓他的神志清醒了一瞬，但這還不夠，他隨後又用雙手使勁搓揉雙眼試圖讓這清醒的時刻延續更久

而這根本無濟於事

維忽然感到一種失重感，就像是一部精密運轉的機器中，有一顆齒輪完全停轉，隨後整部機器都以報廢告終

在這種天旋地轉的眩暈裡，他的雙膝被迫跪地，只剩雙手徒勞地支撐已達極限的身體

他的眼皮即將註定般地閉合，他的意識即將暫時消退，他即將倒在這張滋生腐朽的溫床裡，

就在這時，它出現了

起初只是毫不起眼的一點微光，隨後光芒大範圍地在黑暗中迸射，一個完美無缺的球體從那光芒的中央顯現

這是一顆光球

伴隨著夢幻的風鈴聲，靜謐地在黑暗中發出碧藍色的微光，如此引人入勝，如此令人心潮澎湃

它彷彿完全不受現實世界的碎屑影響，只是沉穩又緩慢地從朝維的身旁飛過

是疲憊引起的光斑幻覺嗎？

維在這一瞬間仍用那僅存的一絲理智思考著，但他仍然被這光迷住了眼，他的目光不自覺地跟隨著這在黑暗中靈巧地遊走的精靈

那碧藍色的光球散發出的微光並不像終端發出的光線那麼死板冷漠，它發出的光線如此柔和，被這柔和的藍光所照耀的維甚至感受到了令人無比安心的溫暖

它在空氣中肆意舞動著，劃出一道又一道軌跡，恰似黑夜中點燃自身的螢火蟲，向著遠處那更深、更暗、更加深遠的地方飄去

可是它究竟要將我帶到哪裡去呢？

一個疑惑出現在維的腦海，但他已經來不及思考這其中的深層含義了

只因這光即將離他而去

“不...等等，別走”

有如夢中之人的囈語在維的口中發出，他此刻幾乎已經無法思考，思緒在這一瞬間完全化為了一團亂麻，精神也全面崩潰，理性幾經於無，本能已經佔據了他的全身

而現在，他只是無意識地追隨著眼前熒光的指引

翻越想象中的圍牆，跨過想象中的護欄，穿行想象中的藍色原野

他們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再也沒有任何事物能夠阻止維追隨它的腳步

最終，在那深淵的最低層，黑暗的最深處，就在這大樓門口空曠的空地上，以及伴隨著陣陣清脆作響，悠遠到不知究竟是從何處傳來的風鈴聲

他在那令人嚮往的白光中窺見了一縷真實

碧藍色的光球漂浮於遠處的空中，它不再離去，它停留於此，它在等候著某人的到來，暴雨傾瀉而下，雨幕中的微光產生了浪漫的色散現象，一圈圈的光環顯現在其周圍

維也停下了腳步，只是在遠處靜靜觀賞著這不似凡間之物的姿態

隨後這光點忽然開始產生劇烈的變化，它的光線就像在狂風中的燭火那般搖曳著，四處迸射出耀眼的光芒，緊接著又急劇向外擴充套件，那刺目的白光一瞬間將世界分為黑白兩色，下意識用手臂擋住眼前的強光的維差點因此失明

但當他意識到短暫照耀的強光已然消退，於是小心翼翼地放下避光的手臂，再一次睜開眼睛時

那原本閃爍的藍色光球處卻替換成了一個由白光所填滿的柔和的人影，甚至就連這白光也在逐漸褪去，逐漸顯露出了其主人原本的面貌

這是一位嬌小的少女，她那粉嫩白皙的臉龐上雙眼緊閉，纖長濃密的睫毛宛如輕盈的紗幕覆蓋於眼瞼，她那小巧玲瓏的鼻樑挺拔而精緻，在這可人的臉上投下陰影，她那色澤鮮豔的嘴唇柔軟飽滿美豔動人

而她那披散於背後的碧藍色的長髮卻又毫不在意地傾瀉於地，那從髮絲中熠熠生輝的藍光則繼續充當起點亮夜空的角色

此刻這位少女正沉默地站立於暴雨中，彷彿一副絕美的油畫吸引了維此刻的全部注意力

在燈光下一切都如此清晰，世界的目光聚焦於此，無人敢打擾這一幕

彷彿剛剛甦醒，少女慢慢睜開了眼睛，碧色的瞳孔裡帶有無可言說令人著魔的吸引力

她似乎早就意識到了維的到來，但她對這個一直對自已投以注視的目光的男人並沒有任何排斥

少女的嘴角彎起一絲弧度，隨後向維伸出了她纖細的右手

在這人與人之間的感情幾乎要被完全磨滅的世界，維甚至已經快要記不清這樣的手勢究竟有何含義了

但那深埋於心底的渴望依然告訴了他

這是一次邀請

看著這位少女的面孔，維那混亂的神志竟在一瞬間便恢復了正常

“你究竟是...？”

維在雨幕中下意識輕聲低語著，他停住了本想繼續前進的腳步，而這聲音也很快就被冰冷的雨水沖刷不見

不過少女似乎聽見了維的低語，她歪了歪頭，也許正在疑惑維此時的擔憂究竟從何而來，但她仍然沒有回答維的問題，只是有如孩子氣的任性一般執拗地將手伸得更前，以為這樣就能讓眼前人拿定主意接受自已的邀請

時間就在這僵持中一分一秒地過去，此時雨水與寒意已經完全侵染了維的全身，冰冷的水滴從他的頭髮上滴落，周圍的整座城市都在隨著他受寒的身軀一起顫抖

於是少女只好放棄似地搖了搖頭，她臉上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令人心生憐愛的悲憫

她將原本作出邀請姿態的右手慢慢抬高，其中的四指收回僅留食指，直直指向了站在雨幕中的維

但更確切地說是他的後方，那濃稠又深邃的黑暗之處

意識到這一點的維忽然發覺耳中輕柔的風鈴聲突然消失地無影無蹤，換成了讓人倍感不安的竊竊私語聲

他驚恐地朝身後看去，黑暗如影隨形地附於光芒無法照射到的陰影裡，那裡有什麼正在蠕動，正在喘息

那陰影中的某物說

“獻給所有理想主義者”

這是維最後聽到的話語，那聲音中的情緒難以描述，似是帶有一絲狂熱，也許還有一絲哀傷，不過更多的是對後日的希冀

但維很輕易就讀出了那聲音裡隱藏著的真正含義——獻身

滴滴滴滴——轟

伴隨著幾聲短促而急切的蜂鳴與後續跟來的震耳欲聾的巨響，爆炸所產生的憤怒又熾熱的火光取代了由少女發出的柔和而溫暖的藍光徹底點亮了黑夜

來不及在內心揣摩這句話的真實含義，更來不及對這突如其來的爆炸作出反應

這一刻時間彷彿被放慢了無數倍，那本就年久失修的建築牆壁上的裂縫如同不斷向上分叉衍生的樹枝在一瞬間便爬滿了整棟大樓，又在猛烈的二次爆炸衝擊中全部土崩瓦解

突如其來的爆鳴聲幾乎衝散了這籠罩天空的雨幕，霎時間土地破碎，大廈傾塌，心靈破碎的獻身者向這天地間發出了強而有力的怒號

呆立於原地的維只得本能地閉上雙眼，等候死亡的到來

但那預想中的痛苦似乎並沒有降臨

他疑惑地睜開雙眸

就像舞臺劇中的舞臺在幕布拉上又拉下的期間就會完全變了個模樣

眼前既沒有倒塌的大樓，也沒有人類的殘骸

單調虛無的純白填滿了視野裡的每一個角落

四分五裂的混凝土碎塊，飛揚於空中的爆炸煙塵、柯爾克薩城裡源源不斷地傳來的萬物腐朽的氣息，它們全都不見了，這些現實世界中的碎屑如同一曲完美樂章中的不協和音程那般在純白的壓迫下全都消失地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一種說不出理由的安寧感，就像那溫柔的臂彎中傳來的溫暖

等等.....臂彎？

直到這時維才驚訝地發現竟有兩條陌生的臂彎正環繞著自已的脖頸，他彷彿正躺在某人的懷抱，與那叫不出名字的人一起感受著春風的吹佛，但他再也沒有精力去細想在自已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麼了

此刻疲憊如同潮水般又一次向他本就脆弱不堪的神經襲來，而這次他無法防備

於是維只得再度閉上了雙眼，將身心沉浸於這短暫的理想鄉

隨後白光淹沒了他的身軀

他已陷入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