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天不絕忠良後——題記

丁卯兔年七月初七(公曆1987年8月30日)深夜,大別山北麓,江淮之間,雩婁地面,灌河西岸。

沿河兩岸的沖積平原過後,就是丘陵,雙梅鎮就坐落在這些丘陵間,距離灌河大約七八里。

雙梅鎮正南,大約6裡處,有一座高廟水庫。

水庫大壩南頭,就是當地最高的叉子山,山下有個村落高寨。

這天,織女與牛郎在天上相會。可是,再美麗的傳說都擋不住風雨的摧殘。

白天,狂風暴雨肆虐了一天,入夜後細雨綿綿,高寨的村民們早早上床安歇。

村東頭第一家,9層高的石條臺階,托起一座高聳的門樓,後面是四合院,坐北朝南的3間堂屋。

堂屋東頭,因思念犧牲在南部邊境前線的小兒子高後寶,50歲的朱玉蘭夜不能寐。屋裡沒有點燈,54歲的老伴高啟明在另一頭扯著沉重的呼嚕。

這時,村子西頭傳來急促的狗叫,寂靜的秋夜裡特別清晰。

狗吠由遠而近,慢慢向村子東頭移動,一直叫到吳家門口,接著就有人大聲喊門。

“半夜三更,誰這時候喊門呢?”朱玉蘭自言自語。

春上,小兒子犧牲,也是支書半夜敲門告知的。從那以後,朱玉蘭半夜三更一聽到來人就心驚肉跳。

她叫醒老伴,兩人披上外套,打著手電,來到門樓。高啟明站在門內,對外大聲問道:“誰呀?”

外面沒人答應,過了一會,老兩口大著膽子開門,還是沒看到人。

“人呢,誰半夜叫門?”高啟明大聲問。

細雨瀝瀝,夜色漆黑,四周沒人回應。老兩口一邊說話壯膽,一邊走下臺階,用手電四處掃描。

這時,雨開始大起來,手電筒光線中一片雨簾。突然,朱玉蘭發現不遠的槐樹上,掛著一個竹筐,上面搭著一塊藍布。

老兩口小心翼翼地靠近,高啟明揭開藍布,發現裡面躺著一個又白又胖的男嬰,穿著白底紅碎花短衣,躺在藍底白花粗布棉墊子上呼呼大睡。

旁邊一個紙條,上面是一些數字。

顯然,有人想將這個嬰兒連夜送給高家。這也是當地將孩子送人的通常做法。

藉著手電筒的光亮,高啟明又喊了幾聲:“有人沒有?”

“這是誰家的孩子?”朱玉蘭也大聲喊道。夜深人靜,除了嘩啦啦的雨聲,周邊沒有任何動靜。

看來,送孩子的人是鐵心不露面了。

蓋在筐上面的藍布被雨水浸溼,高啟明摘下竹筐,朱玉蘭抱起男嬰,兩人走上臺階,回到屋內,關上大門。

此時,高家東南邊秧田埂上,黑暗中站起來一高一矮兩個人,他們看著高家關上的大門,嘆息一聲後快速離開。

村子裡狗吠聲再次響起,由東向西,由前向後,越來越遠。

進屋後,燈光下,朱玉蘭仔細端詳懷中的嬰兒,突然發現,這孩子長得特別像高後寶小時候。

她連忙喊老伴過來,高啟明看後也很驚訝。

此前,高家老兩口聽到過小兒子在學校談戀愛的傳聞,難道這是那個未見面的兒媳,替高家生育的孫子?朱玉蘭越看越像,抱著白嫩的嬰兒捨不得鬆手。

高後寶犧牲後,高啟明夫婦萬念俱灰,成天像霜打的茄子,沒了精氣神。

高家老兩口生育了3男2女,兒子們以金銀寶為序,分別是高後金、高後銀、高後寶,大女兒高後梅,小女兒高後菊。

父母愛末兒。

子女中,老兩口最疼愛高後寶,孰料白髮人送黑髮人,這種痛苦刻骨噬心,難以言表。

高後金高中畢業,參加招工去了北方一家煤礦,每月按時給家裡寄錢,因太顧家,直到30多歲,才找了一個售貨員成家;

高後銀上學時趕上文革,在學校混了幾年,沒學到什麼東西,此前是家裡主要勞力,前兩年入贅易橋一家獨女戶,做了上門女婿;

大女兒高後梅上到3年級就輟學了,嫁給了因修雷山水庫遷安的移民小夥子李良玉,就住在高家隔壁。

高後寶白乾白淨,四方臉上濃眉大眼,鼻樑高挺,嘴唇厚實。他身高1米78,上下勻稱,見人不笑不說話,鄰里關係很好。

1985年,他第一次參加高考差了3分沒走掉,在大哥鼓勵下他開始復讀。這時,班上來了一個漂亮的插班女孩,兩人一見鍾情,被女方家長知道後,強行拆散。

1986年高考,受失戀影響,高後寶以1分之差,再次落榜。一氣之下,小夥子投筆從戎,想到部隊上闖出一片新天,不料,一去不復返。

1987年1月,南部邊境老山戰場,收復167號高地的黑豹行動,88人上山,只有8名戰士活著下來,高後寶也壯烈犧牲。

為了撫卹高家,高後寶所在部隊,破例特招16歲正讀高二的高後菊入伍。

一開始,高啟明老兩口沒有同意,擔心女兒也會上前線,遭遇危險。他們覺得,高家已有一個烈士,對得起國家。不料,高後菊本人意願堅決。

這小妞夏天入伍,秋天就被部隊保送上了軍醫大學,這讓高家老兩口心裡多少有些安慰。

高後菊入伍後,小院子裡只剩下高啟明老兩口,成天渾渾噩噩地過著。

這個風雨交加的秋夜,老天竟然給他們送來了一個嬰孩,這讓老兩口一顆本已冷若死灰的心,頓時重新活過來。

過了一會兒,嬰兒睡醒了,兩隻大眼睛骨碌碌亂轉,四處張望。

也許,沒有看到熟悉的面孔,沒有聞到母親的體香,小傢伙手腳亂動,嘴一咧,放聲大哭起來。他聲音響亮,力氣很大,躺在床上手舞足蹈,朱玉蘭幾乎按不住。

高啟明趕緊衝了一碗紅糖水,找出多年不用的奶嘴,洗乾淨後,讓嬰兒學著吸吮。

小傢伙天生不是個好惹的主,一邊吸,一邊哭,好一陣子,才慢慢入睡 。

折騰了大半夜,老兩口好不容易閤眼,剛迷糊了一會,天就亮了。

朱玉蘭趕緊起床,簡單梳洗後,就隔著院牆喊高後梅過來。

高後梅中等個子,長瓜臉,細眉毛,杏子眼,很像朱玉蘭。

年初,她剛生了二胎,又是個女兒。聽到母親呼喚,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她給孩子餵飽後,就趕緊過來。

剛到堂屋,朱玉蘭就將那個男嬰抱了出來。

高後梅大吃一驚,抱過這個白胖嬰兒,端詳一陣後,非常肯定地說:“媽,您沒看錯,這就是老三的孩子。”

高後寶出生時,高後菊7歲,除了吃媽媽的奶水,他就是這個小姐姐一手抱大的,她對高後寶小時候的一顰一笑,比父母更清楚。

聽到大女兒這樣說,老兩口算是放心了,這就是自已的寶貝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