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聲響起的時候周綰意正在煎雞蛋,她看了看螢幕上跳動的「顧梟」兩個字決定先照顧鍋裡的雞蛋,於是電話鈴聲變成了此起彼伏的簡訊提示音

「你昨晚佔了所有風頭,那個競拍者花了150萬卻無人在意。」

「所以我把項鍊從他手裡買下來了。」

「你今天有空嗎?我迫不及待想看到她和你那對耳環交相輝映的樣子了。」

周綰意有點後悔,至少她在電話裡可以打斷顧梟的喋喋不休,她敲了幾個字又刪掉,還沒想好怎麼回覆,新的簡訊又進來了

「陳寒雲說他也很想你,晚上我們可以一起去他家打遊戲,我可以來接你。」

「四點怎麼樣?」

門外響起禮貌的敲門聲,噢,送花的。周綰意揉了揉太陽穴,簽收之後給顧梟打了個電話:“我最近都不在這邊,不要再送花來了。”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顧梟問。

“這還不確定。”

“幾點的飛機?我送你。”

“我不知道Fursion的CEO有這麼閒。”周綰意挖苦道。

“確實沒有,”顧梟說,“我的計劃是害你錯過航班只好留下來。”

周綰意心底浮上一絲無可奈何,這種情緒往往是她對顧梟妥協的前兆,她閉閉眼壓下熟悉的感覺:“我現在就在去機場的路上了,再見。”

“再見綰綰,一路順風。”

說完這句話後電話就被結束通話了,顧梟已經黑進航空公司查到了周綰意的航班資訊,江城。他沒法否認內心的失落,但他沒有太焦慮,綰綰來這裡也有一個多月了,回趟家而已——他可以等她回來,也可以追去江城,Fursion最近沒什麼大動作,常規的更新維護陳寒雲就能帶著技術部門搞定。

他有些瘋狂,又絕對固執,素來都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那種型別。對於大多數困難都敢迎難而上,頂風作案。

如果他不想要結束,也沒人能勸服他放手。

周綰意沒在去機場的路上,離開之前她還要先去看看林洛千,距離科展會不到兩個星期,而最近Aurora的進展並不樂觀。杜若來電話說林洛千已經在配置雲服務的問題上卡了一週,自已聯絡到了一位擅長雲端架構的程式設計師,但是林洛千不同意請外援,希望她可以勸勸。

她進門的時候裡面已經吵的很厲害了。

“洛千,下週我們就要做現場演示了,再拖肯定來不及。”杜若說。

“洛千,你自已看看我們的待辦事項,雲端架構簡直就像堵死下水道的垃圾,我們得找個水管工來修!”陳彥也在勸他。

“他說的是對的,洛千,我和曉文前幾天就搞定分發服務了,現在大家就等著你。”劉霧說。

“我能解決的!”林洛千大聲說。

“洛千,我知道你很厲害,但是,”杜若看到了進門的周綰意,轉而和她打招呼,“嗨,綰綰,你來了。”

林洛千聞聲轉過身,緊張的看了她兩眼就移開了目光。

“你來的剛好,拜託你告訴林洛千,雲端計算就不是他的強項,承認這一點沒什麼大不了的好嗎?”陳彥說。

“洛千,要跟我聊聊嗎?”周綰意走近幾步問他。

林洛千點點頭,起身帶著周綰意去了隔壁的雜物間,周綰意皺了皺眉,心想等他們在科展會贏了嘉恆後一定要租個正經辦公室。

“我程式設計很厲害的,畢竟這也是我唯一擅長的事,我17歲時只用一週就能掌握一門新的程式語言,我肯定能學會雲端計算,我必須學會。”林洛千幾乎急不可耐的說。

“我知道,”周綰意安慰他,“杜若說他有聯絡過一位專家......”

“專家?呵,”林洛千發出不屑的聲音,“就那個黑進銀行把系統搞癱瘓的駭客?”

“聽起來很厲害啊。”周綰意眨了眨眼睛,看到林洛千不服氣的眼神又換了口風,“不過這種案底我確實得考量一下。”

“不,他沒有被抓,他繞過了銀行的網路安全系統。”林洛千說。

“你至少先見過他,再決定需不需要幫忙,好嗎?”周綰意拍拍他的肩膀,“總之,我是站在你這邊的,我相信你會在科展會上技驚四座的。”

林洛千艱難的點了點頭,周綰意露出欣慰的笑容,走出去跟其他人告別。

“綰綰,你大概什麼時候從江城回來?我這有幾份檔案可能需要你提前簽字。”杜若叫住了她。

“你要回江城?”林洛千問她,“科展會就剩十天了,你現在要離開?”

“我會爭取在那之前回來的,”周綰意說,“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呀,我到時候也只能當個觀眾的。”

“非去不可嗎?”林洛千糾結的看著她,這讓周綰意想起他才剛過21歲生日,而顧梟那時候還沒有這麼大。

“沒辦法呀,我得去跟老闆彙報一下工作,有事隨時給我打電話。”她最後說。

周綰意騙了他們,她回江城是為了見她的心理醫生。

當初她太信任她和顧梟的感情,Fursion是他們一起創造的,他們的確不是夫妻,但這就是他們的“孩子”,她願意為祂付出,也願意和顧梟共擔風險。

但顧梟不那麼想。兩份股票認購協議書,一份交換協議書和持股人協議書,簽字筆在合同上移動,周綰意甚至沒有好好看看內容就已經完成了交易。接下來顧梟只需要發行新股,她的股份就會一點點被稀釋,直到Fursion內再沒有她的容身之地。

周綰意恨得想讓顧梟去死。

她起訴了顧梟商業欺詐,索要兩個億的賠償。在周舟答應會讓她得償所願後又反覆無常的要和顧梟一刀兩斷,她不要他的錢,也不要再和他有任何關係。她變得越來越歇斯底里,下一切決定都三反四覆,股票期貨變得複雜而陌生,她不再相信自已的直覺和下屬的情報,只顧著對公式、折線圖和測算模型一遍遍分析,哥哥的勸說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悲哀的發現,自已無法相信任何人。在一切徹底失控前,她離開了裕盛,去遙遠的里約熱內盧散心。

她就是在那裡出了意外。飆車一向是發洩的好手段,她十五六歲時就對此展示出了極大的興趣,現在她又回到了這裡。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時她體會到了久違的平靜,踩到底的油門讓她有種解脫的快感——然後法拉利失去了控制,玻璃或者別的什麼貫穿了她的腰腹,鮮血和疼痛都像慢鏡頭一樣緩慢的反饋到她的神經,再次醒來已經是三天後。

周舟守在她的病床邊,眼底熬出重重的青黑色,見她醒來露出如釋重負的笑容,輕聲安慰道爸媽還不知道這件事,讓她別有壓力。又道歉說他最後還是接受了顧梟的和解條件,5%的股份比兩個億值錢太多,而且她依然是Fursion的股東,他和律師都認真的看過了,這次的合同不會有問題,只要她不拋售股份沒人能再讓她離開Fursion,顧梟還答應她的名字會作為創始人永遠留在版頭。

很快醫生就趕了過來,一長串檢查後周綰意看著周舟在病房外和醫生交談。

“已經四十八小時沒睡了吧?等著你醒來。”護士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有意無意的說。

她突然就很想哭,不止四十八小時,她的哥哥一定從聽到她出事的訊息起就沒有閉過眼了。再往前,從她要兩千萬在陌生的城市買房時、她東奔西跑的給Fursion拉投資耽誤裕盛的工作時、她情緒失控的要顧梟付出代價時,哥哥就沒有一刻不在為她擔心——她都做了些什麼啊?胸口好像有什麼沉重的東西壓上來一樣,悶得厲害,幾乎無法呼吸,眼淚決堤般滑落。身體裡那些縫了針裹著紗布的位置,也開始一起戰慄起來,她咬著嘴唇忍耐了一會兒,可疼痛卻一點也沒有好轉。

周舟輕輕拭去她的淚水,笑得比哭還難看:“醫生說你現在還不適合長途飛行,等你再好一點,我們就回家。”

在那些日子裡,她開始反思自已的所作所為,甚至開始給顧梟找理由,開始理解顧梟為什麼要這樣決絕地踢開她。她不懂程式設計,不懂網際網路,沒有拉來投資,也沒有為Fursion提出一條值得采納的建議,她所能貢獻的就是那兩萬塊,然後全程像個局外人一樣旁觀Fursion勢如破竹的發展,她甚至沒能融入顧梟的圈子。她是績點的標準優秀學生,是江大投協的會長,大學期間就收到Ivy俱樂部的邀請函,但她不是Fursion的一員。她從沒為Fursion付出過什麼,又有什麼臉面去要求回報?

陷入這種邏輯久了,她就開始厭棄自已。

她一直都不是個自卑的人,她從來順風順水,萬眾矚目。可那段時間她卻如此懷疑自已。她每一次在衛生間的鏡子裡注視自已,看到的都是一個落魄、軟弱、任性的無能之輩。她曾經以為自已很特別,生來就是天之驕子,她聰明、漂亮,又討人喜歡,活在稱讚和寵愛之中,沒有她做不到的事,沒有她得不到的東西。可現在看著自已,卻讓她深刻地意識到自已和可悲的失敗者毫無二致。

她回了家,去看心理醫生。

那段時間,Fursion席捲了全球。公司的財報總是準時抵達她的郵箱,從高校到職場,從封閉到開放、從中國到世界,版圖不斷擴大,被Fursion覆蓋的地區越來越多,給她創造的每一分財富都在提醒她的失敗,創始人三個字更是牢牢把她釘死在恥辱柱上。她偶爾會瞥到顧梟的專訪,他學會了穿剪裁得體的襯衣再打領結,他還是那樣自信、不可一世,正如評論所說的那樣是天生的君王,這就是那個跟她說要改變世界的人,這也是她完全不認識的人。

而周綰意所能做的全部事情就是坐在心理醫生的對面,被冗長複雜的專業術語包裹,聽著她一遍又一遍說,沒事的,放鬆,告訴我發生了什麼?她一遍遍對她進行血淋淋的解剖,卻仍舊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促成了她的毀滅,只有那些透明的、圓形的、色彩各異的藥片能讓她勉強陷入睡眠。

就在這個時候,她遇到了Aurora。兩年來頭一次,周綰意再度有了那種敏銳的直覺,她相信Aurora的價值,這是她不能錯過的投資專案,偏偏——偏偏在巖喬,好像是命運執著的要帶她回到原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