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臣回返的訊息很快便傳到了燕京。

“他在恨我,恨我當年拒絕他的求親。”

江柚凝靜靜的看著繁茂的梨樹,眼中盛滿了哀怨,這是從前他與她一起種下的。

如今,梨樹已經結果,而她與他卻形如陌路。

她肩負著江家的榮辱,不得不選擇對江家最有利的選擇。

世事大夢一場,那時的她又怎麼會預料到,到頭來握在手裡的是一把細沙,隨風一吹便化成了一場空。

廊簷下,兩男子並肩而立,為梨樹下形單影單的女子心疼。

稍顯稚嫩的男子握緊佩劍,目露寒光,“哥,我不會就這樣看著凝姐姐傷心。”

少年郎像是下定了決心,轉身離開。

“言澈,別做傻事”,稍長一些的男子在後面提醒,隨後朝著江柚凝的方向嘆了口氣。

顛簸了月餘,終於踩到了北顧的土地。

此次奉命出使南趙求親的是何寺為。

想及南趙公主孤零零地嫁入北顧,此生恐怕再難南趙,他不由得勒緊韁繩,等宋清歡的馬車靠近時,好心詢問:“公主可要下車再看一看南趙,往後只怕沒有機會了”。

靜候了片刻,車內沒有傳出任何動靜。

“公主?”

何寺為輕喚了一聲,疑惑的往車窗處瞧了瞧,企圖察看一下車內的情況。

正在他猶豫要不要掀開簾子時,窗簾的一角被人揭開,謝蘭婼淡然的看著窗外,壓低了聲音回道:“公主正在休息,還請何大人有什麼事等公主醒來再說,莫擾了公主安寢。”

“……那好。”

何寺為尷尬地收回視線,這位公主真是心大,這一路上,能吃能睡不鬧騰,他倒是省了不少力氣。

“何大人”,謝蘭婼繼續說:“公主讓我代為轉告大人一聲,孫大人的病怕是治不好了,大人早些備一口棺材吧。”

“人死不能復生,落葉歸根也算不枉此生。”

“什麼?”

何寺為不解,想多問一句,這話是什麼意思,謝蘭婼已經放下了簾子。

與此同時,一名隨從從前方焦急的跑了過來,“大人,出事了,孫大人吐血嚴重,暈過去了。”

“什麼!”

孫大人患有肺疾,多年來一直細細養著,怎麼來了南趙一趟突然就加重了?

何寺為看了眼馬車,來不及多想,夾緊馬鞍,大喊一聲「駕」朝著前面跑去。

何寺為命部隊快馬加鞭的趕到了最近的驛站,隨後將鎮上有名有姓的大夫都帶到了驛館給孫大人治病。

可惜,孫大人沒能挺過去。

夜幕降下。

謝蘭婼挑了挑燈芯,房間內亮堂了些,“公主,孫尚死了。”

“嗯”,宋清歡淡淡應道,對此一點兒都不意外。

謝蘭婼討好的夾起一根雞腿添到宋清歡碗裡,低聲問:“是公主出的手嗎?”

謝府倒後,她曾被馮仁毅親自送到孫丙的床上,而她大喊大叫引起了孫夫人的注意,這才逃過一劫。

這次,「故人」相遇,孫丙見色起意,屢次輕薄她,她不想給宋清歡招惹不必要的麻煩,也一直避著。

直到孫丙前兩日多喝了兩杯酒,又來糾纏她。

“蘭婼,那母老虎已經死了,乖乖跟我回去,我迎娶你為孫府大夫人。”

孫丙一步步逼近,謝蘭婼被他逼到牆角,後背抵在牆上,她握緊手中的簪子,做好了以死相拼的準備。

千鈞一髮之際,宋清歡的身影出現在了走道里,一片陰影籠住了她的上半身,她的臉陷入黑暗中,讓人瞧不清楚。

“孫大人真是異於常人,都病入膏肓了,還有力氣做這種事?”

孫丙一愣,身子緩緩轉過去,戲謔的笑著:“公主怎麼來了?”

“託孫大人的福,本宮不得不親自出來尋人,蘭婼,過來,本宮要就寢了。”

黑暗中伸出一隻白皙的手朝謝蘭婼招了招。

孫尚挑釁的擋在謝蘭婼身前,“我若不願意放人呢?”

“那就太遺憾了。”

銀光閃過,一把寒刃抵住了孫尚的咽喉,分寸之間,便可要了他的命。

宋清歡禮貌的說:“孫大人,今日宜動土,本宮送你一程,不用客氣。”

“等等”,感受到劍氣的殺意,孫尚立刻服了軟,“我放她走。”

宋清歡收回劍,緩緩轉過身子,偏回頭留下一句讓人感到莫名的話,“孫大人,本宮覺得槐木棺材最適合安葬,便宜又好用。”

從回憶中恍過神來,謝蘭婼見宋清歡面前的一碗米飯吃了過半,連忙起身盛湯。

“他不是我殺的”,宋清歡抬眸,一點燭光照亮了瞳仁,“是你衣服上的薰香。”

薰香?

謝蘭婼的薰香是從一家脂粉店隨便挑的,漿洗的衣服晾乾後,她習慣性的拿這薰香燻一下,就連宋清歡的衣服,她也會燻一下。

盛湯的手頓了下,謝蘭婼暗自驚訝,抬袖湊近鼻尖嗅了嗅:“這薰香有毒?”

宋清歡搖頭,“正常人聞了自然是有毒,可他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謝蘭婼困惑不解。

“他有病”,宋清歡說的直白。

謝蘭婼:“……那個肺疾……”,這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吃罷飯,宋清歡臨窗而坐,細細的碾磨草藥,謝蘭婼坐到另一側安靜的繡鞋子。

一道黑影從窗外極快的閃過。

眉頭幾不可察的抬了下,宋清歡彎了彎唇角,她才到北顧的第一晚,就有人等不及了。

“蘭婼。”

“公主”,謝蘭婼抬眼。

“你替我去看看何大人買的棺材是不是槐木的,還有若是何大人那邊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你就搭把手。”

“好”,謝蘭婼聽出了宋清歡想將自已支走的意思。

聽到外面傳來下樓梯的動靜後,宋清歡起身朝臥室走去,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後,她只著內衫上了床,耳朵敏銳的監聽著屋內的動靜。

靜靜的等了片刻,一聲「咯吱」的響動升起,從窗戶外落進一道人影,江言澈握緊佩劍躡手躡腳的走進了內室。

一路的奔波,不負所望,終於讓他逮到了和親的隊伍。

屋內一片寂靜,江言澈小心翼翼的揭開簾子,猝不及防的被迎面甩出來的一道白練擊中了面門。

他腳下提勁向後快速退去,隨手甩出數枚暗器將白練釘在地板上,鼻腔一熱,湧出兩道血跡。

江言澈心下驚駭,沒想到和親公主會武功,而且不弱。

宋清歡踩著白練走到室內中央,燭火輝映著那張顧盼生輝的臉分外奪目。

江言澈咋舌:“你……你不是宋佑嚀。”

他見過宋佑嚀的畫像,與眼前這姑娘分明是天壤之別。

目光下移,江言澈的臉澀紅一片,他偏頭錯開視線,抱歉道:“在下認錯了人,誤闖了姑娘的房間,還請姑娘恕罪,告辭。”

“慢著”,宋清歡足尖點地,身子一提,落到了江言澈跟前。

胸前的一片春光赫然清晰的映入江言澈的眸中。

非禮勿視,江言澈呼吸一滯,連忙轉過身子,聲音沙啞的問:“姑娘還有什麼事?”

看著江言澈緊張窘迫的模樣,宋清歡戲謔的笑道:“哪來的郎君,竟是如此粗鄙的禮數。”

江言澈辯解:“我沒有。”

“你毀了我的白練,怎麼,不賠錢就想跑?”,宋清歡的眼裡閃過一抹算計。

江言澈啞然,一隻蔥白小手已經伸到他面前討賬了。

“多少錢?”,江言澈認真的問,不就是一條白練,他身上有五千兩銀子呢,應該綽綽有餘。

宋清歡獅子大開口道:“一萬兩白銀。”

“荒謬”,江言澈一聽就炸了毛,轉過身質問宋清歡:“你這是獅子大開口。”

什麼布料能值一萬兩白銀,一萬兩白銀他都能買下一個布莊了。

挺了挺胸脯,宋清歡強硬的說道:“白練雖然不值錢,可你看光了我的身子,怎麼,難道你的夫子沒有教過你,女子的清白大於天嗎?”

“這錢你若是不給,我也不強要,就算我倒黴遇到個偽君子。”

“你……”,江言澈被問住了,目下的春光恍的人眼中一片白,他被迫仰起頭,認栽的說:“我現在沒那麼多銀子,這裡有五千兩,你先拿著,剩下的我以後再補給你”,說著,從懷裡掏出了一疊銀票。

到手的銀子,宋清歡心滿意足的收下,又看到江言澈腰間的玉佩,也一道順手收進了囊中。

“你拿我玉佩做什麼?”,江言澈伸手就要搶回來,這可是江家子弟的信物,怎麼能被她拿走。

宋清歡眼疾手快的塞進懷裡,江言澈的動作僵硬了下來,臉上又羞又氣。

“這玉佩先抵押在我這裡,等你拿了剩下的錢,我自然會還你”。

“你……”,江言澈再次氣結,他還真拿眼前的女子毫無辦法。

“你是來刺殺和親公主的?”,宋清歡觀察著江言澈的表情,又丟擲一個問題,“她和你有仇?”

江言澈抿緊了下唇,“沒仇。”

宋清歡瞧著他腰間的佩劍,癟癟嘴,一副「我不信你」的模樣。

江言澈注意到她的小表情,心虛的將佩劍推到身後,“我就是想嚇唬嚇唬她,讓她別去和親。”

嗯?

“為何?”。

宋清歡不明白,揣測的問:“你不想她去和親,莫非你暗戀她?”

“我沒有”,江言澈斷然駁斥,“雲陽王不是她能肖想的,我就是來勸她清醒一點,免得嫁過去有的苦吃。”

“那好吧”,宋清歡沒興趣瞭解江言澈口中的「苦」是什麼苦,掩唇打了個哈欠,懶懶的說:“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這婚還是要結的,沒什麼事,你就回去吧。”

“什麼,你……”,江言澈不可置信的看著她,連說話都結巴起來,“你是……和親……和親公主?”

原先他以為和親公主是宋佑嚀時,覺得以宋佑嚀的樣貌和才學肯定比不上自已姐姐,可眼前的姑娘,樣貌卻是萬里挑一,連他都不得不驚歎的美,而且武功也不弱。

宋清歡送他一個白痴的表情,沒再理江言澈的話。

連和親公主都搞不清楚是誰,真是有夠笨的。

“夜色不早了,恕不招待。”

宋清歡指了指窗戶,示意江言澈「哪來的回哪兒去」,隨後高昂著脖頸掠過江言澈爬上床,安心睡了。

江言澈傻傻的站在屋子裡,他這一趟真是賠了銀子又折了玉佩,看了眼床,恰時一條玉腿橫斜著露了出來,他趕忙別過臉。

“睡相真差”,他在心裡吐槽,隨後走到窗前跳了出去,玉佩的事只能等到以後再討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