牆上斑駁著幾朵搖晃的陰影,窗外的樹枝失色懸掛,探求流動的空氣和潦倒的風。

教授在講臺上口若懸河地講著阿多尼斯的詩,我望著離我隔了幾簇簇人頭的ppt,默唸著“你該走進黑暗的脈搏,以便更好地預知光明。”那我想擁抱光明,是不是該成為黑暗的祭品?

我百無聊賴地翻著手機備忘錄,裡面什麼都有,靈光乍現的夢,路上走失的流浪螞蟻,遲遲未閉嘴的傷疤,惱人的陰暗想法,還有周時宇的一切。

我點開鍵盤,慢慢寫著今天。

今天吃午餐去了南食堂,路上蹬著單車,吱呀吱呀彷彿看出了我的故意賣弄的心事,我不敢低聲讓它別鬧,因為我知道晦暗明滅的轉瞬,誰的心思就會傾洩而出。

我今天如願地窺到了周時宇,那雙紅色運動鞋沾著未乾的土,像剛奮血浴敵歸鄉的將士踏著俗世的擁護,偏炫耀救回了一隻小兔,我不知道關聯在何處,我只清楚當時閃過的詩“沒有人會愛任何別的人,他只愛,別人身上屬於自已的東西,或者他的假設。”我愛上了我的假設,愛上了周時宇身上屬於我的顫動與沸騰,愛上了我的碎片與懸崖。

“方鬱,週末出去玩不?”

正絮絮叨叨寫著,況一凡的聲音傳進耳邊,我緩緩仰起頭,“準備去哪?”

我深知週末的遊玩只是為了呼吸校外的空氣,好讓周遭的味道不似在監牢裡嗅到的苦澀。

況一凡撓撓他的捲毛,眉頭緊鎖似乎在思考,“嗯……前段時間胡桀他們不是去了聊城山嗎,我們也去爬爬看?”

“我都行,有幾個人?”

況一凡一聽這話,立刻近身猛摟住我脖頸,拍著我肩膀,“哥們什麼時間帶過他人一起玩,知道你認生,哪次不是隻有我們倆。”語氣裡盡是委屈和無辜。

“我投降,約時間就行。”

況一凡這才露出開懷的笑顏,又催著我晚上去校門口吃串串香。

從小到大,我的性格就像是溫水煮青蛙,我自已形容自已是一隅發黴的青苔上普通的一粒孢子,沒有誰會關注我,時常我連自已的存在都差點忘記。

陳惠星,我的母親,在我三歲過生日那天,永遠地離開了家。到現在,我還依稀依記得那晚的雷鳴震震,長巷裡雨水開出的朵朵漣漪,我的撕心裂肺的哭喊聲以及一個女人決絕的背影。

我只有偶爾才恨她,在需要用愛灌溉的童年我只有偶爾才恨她,譬如無從下手的“我的媽媽”的作文,我只能荒唐地代入奶奶。

方振,也就是我的父親,在我八歲那年搶劫未成,失手殺了一位阿姨,只為了吸一口冰毒來維持自已那具活著的行屍走肉,他最後被判了無期徒刑。我從來不恨他,我只當他是個罪惡又可憐的社會害蟲。

我是無根的浮萍,斷斷續續的殘句,有時在淺水裡飄蕩,有時在半空中蹦跳。

況一凡是我的中學同學,我們坐了六年的同桌,我們從來不需要說太多,只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知道對方的想法。

他常常比喻我是一塊巨石,一塊西西弗斯的巨石,他是西西弗斯,他日復一日推我上山頂,我又日復一日滾下來,我們互相承認對方的不可理喻和荒謬。

至於周時宇,初見他是在高二的一個普通下午。陽光將操場的橡膠曬透,鼻腔裡滿是怪異的喜怒無常的蒸發味。我站在足球網邊等況一凡,那時沒有任何緣由地,大腦宕著機,只能借耳朵找尋倚靠。那天離奇的風聲,詭譎的吵鬧聲,突然冒出的心跳聲,還有那段泛黃卻清晰的對話,都讓我摸不著頭腦地著迷。

“周時宇,你說要是你愛的人掉進水裡,但你不會游泳,你會跳下去救她嗎?”

“幹嘛,怪怪的。”

“哎呀,王雅琪她們幾個女生今天在討論什麼心理問題,裡面有這個。你說說看嘛。”

“嗯……我會。”

“如果那水是很渾濁的水呢?”

“還是會。”

“為什麼,你不是愛乾淨嗎?”

“既然是我愛的人,被愛情衝了頭腦的人,是看不到水的渾濁的。愛情,本身是兩顆澄澈的心的昏渾碰撞。”

我思緒猛地被拉回,循聲望去,足球網的另一邊,兩個男生靠著網杆坐在一片綠色中,剛闔上嘴唇的男生朝同伴挑了挑眉,淺笑了一下,他嘴角左邊有一個小梨渦。

很奇怪,那時候我沒看清周時宇的眉眼,沒瞥見他的髮型,沒注意他的穿著,就記得他的那個梨渦,就像湛藍明媚的海面因一顆無名的石子,而濺起的水花,粒粒豔麗,簇簇晶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