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芳無奈,站起來一擲,結果不巧,擲出了三個紅。左右斟上一杯酒,楊芳喝下了,說道:“‘一色杏花紅十里’。”顏瀚文心中暗想:“雖然不太合時宜,但或許是他自述少年時的志向,也說得過去。”第二杯酒,楊芳喝下後,卻有些為難。假裝酒還未喝完,拖延了一會兒,忽然想起,說道:“‘御水流紅葉’。”

楊浩言聽了,自覺說得不雅,又不好直接說不好,又不好說好,只得微笑了一聲。顏瀚文也不做聲,反而懷疑這是楊芳有意求親,故意說出這樣的話,反而覺得他並不窘迫而是偶然碰巧。

到了第三杯,楊芳實在沒有酒底了,只推辭喝不下,再三請求免除。宋海昌原本就有心促成此事,自然不會聽他的推辭,顏瀚文也在旁邊幫著勸說,楊芳推辭不過,只得拿起酒杯,在《千家詩》上思索。

楊浩言最初以為紅字酒底容易,一兩個還能說得來,不料擲出了三個,見楊芳說不出來而著急,又不好直接提醒他,只好在《千家詩》上想了一句,假裝說閒話道:“如今朝廷多事,我們做侍臣的,月月隨朝,淡月疏星,實在不易。倒不如那些歸隱山林的人,過得安閒。”這是楊浩言用“淡月疏星”一詩來提醒楊芳,雖然口中說著,卻用目光示意楊芳。顏瀚文和宋海昌一時沒有聽出意思,只是附和道:“正是如此。”

楊芳看到父親用目光示意他,意識到是在提醒,又聽到“淡月疏星”和“侍臣”的話,一時想起來,心中歡喜。於是他將酒喝完,說道:“一朵紅去捧玉皇。”顏瀚文聽出了他的意思,轉而稱讚一聲:“好!”楊芳見顏瀚文稱讚,於是高興地將酒杯傳給宋海昌。

宋海昌擲下,又是一個紅,也喝了一杯,說道:“‘酒入四肢如玉軟’。”酒令結束,宋海昌便斟了一杯大酒送給楊浩言表示感謝。

楊浩言接過酒,一邊喝一邊看著楊芳,說道:“詩詞之道,因是風雅之事,文人所不可缺少,但對舉業有妨害,必須功成名就之後才能遊心寄興。像你們這樣的年輕後進,只應該專心經史,斷不可因為看見前輩名公的淵博而心生嚮往。一旦心思放縱,就難以收斂。往往看到人家少年英才而不成器者,多半是因為這個原因,最應該引以為戒。”然後他轉頭對顏瀚文說:“顏兄,你覺得我說的對嗎?”顏瀚文道:“顏兄這番高論自然是給少年人的寶貴教誨,但令郎天資英俊,才學天生,又不是顏兄所能限制的。”

宋海昌見楊浩言酒喝完了,就想讓楊芳接著行酒令。楊浩言見狀,慌忙站起來說道:“要行酒令自然是由顏兄,但酒已經喝得多了,還是先稍作休息吧。”顏瀚文也站起來說道:“也罷,那就暫且散散心,換過席再坐吧。”

宋海昌不敢堅持,於是邀請三人來到廳東的一個小軒子裡散步。這個軒子雖然不大,但四周牆壁上掛滿了圖書,階上滿是花竹,顯得十分清幽,是宋海昌平時靜思的地方。大家到了軒子裡,四處觀望了一番。楊浩言和顏瀚文走到階下僻靜處去小便,只有宋海昌陪著楊芳站在軒子邊。

楊芳抬頭,突然看到上面橫掛著一個匾額,上面寫著“弗告軒”三個字。楊芳自以為認識這三個字,便一直盯著看。宋海昌見楊芳仔細觀看,便說道:“這三個字是聘君吳與弼所書,筆力遒勁,堪稱名筆。”楊芳想要賣弄自已的識字能力,便回答道:“確實是名筆。這個‘軒’字還普通,但‘弗告’這兩個字寫得很有神韻。”他卻將“告”字讀成了普通音,不知道“弗告”這兩個字是取自《詩經》中的“弗援弗告”之義,這裡的“告”字應該讀作“谷”字的音。宋海昌聽了,心中明白,便含糊地應道:“正是。”

正說著,楊浩言和顏瀚文小便回來,大家又說了一些閒話,宋海昌又邀請他們上席,打算繼續行酒令。楊芳讓顏瀚文先來,顏瀚文又推讓楊芳,兩人都不肯先行。楊浩言也擔心行酒令時出醜,便趁機說道:“既然顏兄不肯行,我兒自然不會有冒昧之理。不如大家各自隨意喝一杯為好,只是我不該獨自冒昧。”顏瀚文道:“您的教誨很有道理,但酒卻要喝得痛快。”楊浩言道:“知已相對,哪敢不盡興?”宋海昌於是叫人端上大杯。四人一邊說話一邊喝酒,又喝了半天,大家都有些微醉。楊浩言擔心顏瀚文酒興大發,要作詩賦,於是假裝喝醉,和楊芳一起堅決推辭,起身告別。

楊浩言父子離去後,不提此事。宋海昌又留下顏瀚文,繼續暢飲,就把楊芳唸錯“弗告”二字的事情說了一遍。顏瀚文道:“我見他說酒令艱難,已知他沒有真才實學;何況他又把《詩經》中的‘弗告’二字唸錯了,他的不通也就可想而知了。星相之言並不可靠。”宋海昌笑道:“你又來笑話人了。相士的話未必沒有道理。老楊因為他的外甥女前日題詩,所以特地派人來當說客。”顏瀚文連連點頭道:“是是是。如果不是今天這一試,我幾乎被他欺騙了。”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又飲了幾杯,這才分別離去。

且說楊浩言自從飲酒回來,以為兒子沒有露出破綻,心中暗自歡喜道:“這門親事大概可以成了,但該央誰做媒人呢?”他又想:“這位老先生倔強固執。如果央求權貴去說,他又說我倚仗勢力壓他。不如央求蘇方回,我們既是同年,又彼此瞭解,應該沒什麼問題。”主意已定,正要去拜訪張宏軒,忽然家僕來報:“昨日都察院有傳單,今天公堂有會議,現在該去了。”楊浩言道:“我竟然忘了。”又想:“蘇方回也肯定會來。”於是叫人備馬,徑直前往都察院公堂。

此時眾御史已經到來,張宏軒也恰好到達,大家相互見過。原來朝廷要派一位官員前往北方迎接上皇並送寒衣,但由於吏部遲遲未推舉人選,所以有旨意讓九卿科道官員會議推薦。因此都察院先讓眾御史私下商議,然後公議。眾御史討論了一會兒,各有所私心,不敢直接提出,都上堂行禮道:“迎接上皇要隻身前往敵境,不辱使命,必須是有才能、智慧、膽略、骨氣、力量兼具的人才才能勝任,一時恐怕難以隨便推薦。請允許我們各自回去,仔細考慮後報告給堂上,以便堂上大人裁定。”堂上應允了,大家便一鬨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