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幸運小賣部出來,日頭逐漸熱烈起來。林徐徐找了個藉口溜了,剩下娓娓和江宸兩個人。江宸的手裡,還握著喝剩的小半瓶水。娓娓站在店門口,像失去了方向的鳥兒,不知道要做什麼。江宸站在她旁邊,也並沒有要離開的意思,兩個人比賽似的看誰更擅長沉默。

“要不……我們走一走?”娓娓侷促地說道。

“好。”江宸道。

說罷便並肩往小河邊走。這條河並不寬大,河的對岸是開發好的別墅區,這邊是鄉村。銅錢渡這邊的河堤並沒有擴建,依然是窄窄的,將將能夠通一輛機動車。路的兩旁種了樹和各種植物,夏季有向日葵和牽牛花,傍晚還能有香氣襲人的晚香玉,確實是個散步的好地方。眼下雖然太陽耀眼,但經過樹葉的篩選,能灑落下來的不過也只是一些溫柔的光斑,掉在地上亮晶晶的。

“江醫生今天怎麼也這麼巧來銅錢渡呢?” 娓娓問。

江宸沉默了一會兒,嘴角浮現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說:“因為週末出來看看風景,對眼睛好。”

娓娓正準備繼續追問,這看風景哪裡都可以呀,尤其燕城這樣的小城市郊野資源頗豐。突然她想到,這不是剛才自已的原話麼?

臉一瞬間就紅了。

她努力靜了靜氣,聲如蚊蚋地說:“原來江醫生也這麼注重視力保護。”

江宸將手中喝剩的水揣進衣袋裡,笑著不說話。

說也奇怪,兩人似乎都不善言辭,這樣沉默著並肩走著,也並沒有覺得很尷尬。過了約莫二十分鐘,便走到了另一條小河併入大河的水壩附近。娓娓看江宸並沒有要調頭回去的意思,便指了路,帶著江宸左轉進入了小河堤。

相比於大河堤,這條小河堤就要私密多了。兩旁的野花野草蓬勃茂盛,稍遠處一架不知道哪個年代修建的石板拱橋橫跨兩岸,對岸矗立著一座玲瓏的小亭子。

“你累嗎?”江宸問。

“有點……”娓娓確實感覺腳底有些發酸,畢竟幾乎走了一上午了。

江宸長臂一揮,指著那座小亭子,說:“我們過去那裡歇一下。”

亭子裡面歇了一隻野貓,見有人過來,立刻身姿敏捷地沒入了周圍的野草中消失不見了。

兩人坐下,恰好有一絲涼風過來,吹散了心頭許多的熱意。

“剛才那個問題,我重新回答一下。”江宸說。

“嗯?哪個問題?”

“你問我,為什麼這麼巧也來這兒。”江宸說完,看著娓娓。

“是因為你想放鬆眼睛……”娓娓低下頭,輕輕笑了一聲。

江宸移開眼睛,漫不經心看著遠處,遲疑了一下,說:“湯舟告訴我,你哥今天會帶你來這裡。”他話沒說完,娓娓覺得後面應該還有一些內容,比如,為什麼哥哥帶娓娓來這裡了,江醫生就也要來?但是江宸不往下說了。

娓娓只覺得臉有些發燙。她想問,然後呢?但是問不出口。

才認識沒有多久呢,江醫生都還不知道娓娓的星座血型興趣愛好,也不知道她是宜室宜家的淑女還是好逸惡勞的惡徒。

江宸轉頭瞧見了娓娓窘迫的模樣,突然心裡生出一絲小小的惡作劇得逞後的快感。

“我一直想問你。”江宸說,“你是單身嗎?”

這人也太直接了吧,而且……好大膽。娓娓心想。她此時是知道了,江醫生對她特別的關照應該是源自於對自已感興趣?連續幾天下來,好像自已是一隻小白兔,被大灰狼一步一步逼進了角落。她不想就這樣束手就擒,於是紅著臉、故作輕鬆地說:

“你猜。”

江宸啞然失笑,他認認真真地端詳了一陣林娓娓,並不說話。娓娓被他看得越發窘迫了,眼看著江醫生似乎靠的離她越來越近,她似乎聞到了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的味道,說不上香,但卻很好聞,有一種醉人的感覺。

片刻後,娓娓感受到江醫生的手輕輕地捏住了自已的下巴,他的臉也靠過來了,很快就要遮蓋自已的視線。

“江醫生……”娓娓聲線發抖。她下意識顫抖著想移開臉龐,躲避可能要發生的某件事,可是江宸的手指用力,牢牢固定住了她的臉。

她緊張到雙手抓住了江宸的手臂,可是他充滿線條感的雙臂太有力了,她無法掰動分毫。

還什麼都不清楚,就要稀裡糊塗地被親了嗎?娓娓絕望地想著,在眼神失焦前無助地閉上了眼睛。

然後她感覺到江宸的手指放鬆了力道,然後另一隻手輕輕在臉上做了什麼,再然後她被放開了。她睜開眼睛,江宸手裡捏著一隻蟲子,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瞬間意識到了自已的失態,腦子裡轟的一聲有什麼炸裂了,臉皮滾燙。

“謝謝江醫生!”娓娓說完,“倏”的站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轉身對還怡然自得坐著的江宸說:“快中午了,我們往古鎮裡回去吧,我擔心我哥找我。”她感覺自已話都說不利索了,也不等江宸回話,立刻就穿過石板橋往小河堤的路上走。

滿腦子裡只有一個想法,“太丟人了!”

江宸腿長,很快便追上了娓娓。見她急迫的滿頭大汗,便從衣兜裡將水掏出來,遞給娓娓。

娓娓來不及多想,此刻江宸就是塞一坨狗屎給她她也只會機械地接過來大啃一嘴。等她仰起頭邊快步疾行邊咕咚咕咚將水喝個底兒朝天時她意識到,這水,是她喝過後,江宸又喝了的,如今又被她喝完了。好吧就算剛才只是捉了只蟲子,現在倒是做實了間接接吻了。

連續兩次的打擊讓娓娓失了神,腳底踩到一個滑溜溜的石子,瞬間崴了腳,痛得身子一歪跌坐到地上。

“啊,好痛!”娓娓呻吟道。

“娓娓,你沒事吧?”江宸停下腳步,蹲下來,仔細檢視起了娓娓的腳。腳踝那裡肉眼可見地腫了起來,應該是腳崴了。

娓娓試圖站起來,但稍一用力腳踝處就傳來鑽心的疼。

“你別動!”江宸語氣嚴肅。他摸了摸關節處,還好,並沒有錯位,應該休息一下用冰敷一敷就會好。然後他轉身蹲下,回頭道:“上來,我揹你回去銅錢渡。”

娓娓沒有別的辦法,只好順從了江宸的意思。

她趴在他背上,一動不敢動,在心裡哀嘆著這到底是個什麼黃道吉日。

江宸體力很好,腳程也快,不多時兩人就回到了幸運小賣部。老闆見狀趕緊為娓娓拿來了冰塊,裝在一個白色棉布的小袋子裡。江宸接過來給娓娓敷上。

“都怪我,不應該逗你的。”江宸嘆了口氣,握著娓娓的腳踝輕輕按摩。

“不能怪你,江醫生,是我趕著想回來所以沒看腳下。”娓娓強忍著痛意。她覺得自已眼眶裡已經蓄滿了因疼痛而生的淚水,馬上要溢位來了。

正在這時,小賣部裡又走進來一個熟悉的身影。原來剛才在村口遇到的姜蕾。此刻她大約是已經賣完了上午的澱粉腸,來小賣部買點油鹽準備回家做午飯。她眼尖,瞬間就看到了臉色煞白的林娓娓。

“娓娓,你怎麼了?”姜蕾邊說邊走過來,手腳麻利地檢視起娓娓哪裡不舒服起來。

娓娓帶著哭腔艱難地道:“姜蕾姐,我把腳給崴了。不過應該沒多大事,我歇會兒就能好。”

姜蕾吁了一口氣,心道只是崴了腳應該沒什麼大事。見娓娓旁邊的人眼生,好像從來沒見過。

江宸立刻主動做了自我介紹,然後用“娓娓的朋友”一筆概括了目前自已跟娓娓的關係。

臨近中午,小賣部中的遊客多了起來,買泡麵的買零食的絡繹不絕。不僅如此,大約是到了午飯時分,街坊鄰居要買油鹽醬醋的也不少,很快就擠滿了逼仄的小賣部。江宸無故被小孩子踩了好幾腳。

姜蕾看看這環境覺得在這裡坐著不是辦法,如果再有人過來給娓娓踩上兩腳,她這個腳踝非要去醫院打上石膏才會好了。

她拍了拍江宸說:“江醫生,你背上娓娓去我家休息吧。”

江宸評估了一下環境,當下點頭。娓娓已經痛到沒有力氣爬上他的後背,他便一俯身,將林娓娓打橫抱了起來。周邊淳樸的村民大約是難得見到這架勢,紛紛輕呼一聲,向三人行以注目禮。

江宸顧不上太多,抱著娓娓跟在姜蕾身後擠出了小賣部,三人走了五六分鐘便拐進了一條山嶺下的小院子裡。

姜蕾的家外觀還是很氣派,畢竟是早些年家裡得勢時修蓋的洋樓。背山面水,開闊的院子裡還架著鞦韆。房子總共三層,姜伯父身體不好,長年在二樓養病,姜伯母陪伴在側,伺候他吃喝拉撒,陪他說話解悶。

進到大廳裡,姜蕾指揮江宸將娓娓輕輕放在沙發上。

姜蕾一邊蹲下幫娓娓冰敷,一邊問江宸:“江醫生,你會做飯嗎?”

江宸搖搖頭,他那雙習慣寫病歷操作醫療儀器的手,是不習慣拿鍋鏟的。可是眼下確實已經到了飯點了,經過剛才一番折騰,此刻他也只覺得飢腸轆轆。

“那你陪著娓娓,我去做飯吧。”姜蕾站起身,風風火火地消失在門外。

這個姜蕾,第一次見面,已經給江宸留下了鐵娘子般的印象,做什麼都是麻利的、快速的,像是一朵帶刺的玫瑰,在荊棘中盛放。

她應該能治得了湯舟那樣的浪子。江宸在心裡想著,然後又驚訝於自已怎麼會看到姜蕾就那麼快聯想到湯舟。

偌大的客廳就剩下了林娓娓和江宸。

為了更好地舒緩娓娓的疼痛,江宸側身坐到沙發上,然後輕輕地搬起娓娓的腳,放在自已的腿上。他一邊輕柔地將冰袋敷在娓娓腿上,一邊觀察腫脹情況。好在經過一段時間的處理,她的腳踝已經不再腫脹得那樣厲害了。江宸又用兩個手指,輕輕揉按娓娓的腳踝。

初時娓娓輕聲哼唧著痛,然後逐漸聲音小下去,過了一會兒便徹底安靜了。

江宸聽到她沉沉的呼吸聲。

這小妮子,將腳架在他腿上,已經安穩地睡著了。

那想必是不怎麼痛了吧?江宸心想,當下也放鬆了不少。

然後不知怎麼的,他也覺得上下眼皮打架,終於意志不敵睏意,也斜在沙發上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