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又快來了,家家戶戶都喜氣洋洋的備年貨,去遠方的人都趕回來了。大家都笑著,村裡的小孩兒得了稀罕物都在相互顯擺著。大家都很高興,但是月牙卻是一點都笑不出來,望著床上形如枯槁的爺爺,一行眼淚又不爭氣的流了下來,月牙慌忙背過身去擦掉。

“月牙,不哭,哭起來都不好看了,你看爺爺都一直沒有哭過。咳咳咳!”爺爺在床上說完又劇烈的咳嗽起來,甚至咳嗽到都不能呼吸,一張臉被憋得通紅。

月牙連忙過去幫爺爺拍背說:“我才沒有哭呢,只是風迷了眼睛,想揉一揉。”

“我知道,我們家月牙是最最堅強的孩子了。月牙,今後你什麼都不要怕,因為爺爺會一直陪你的。”爺爺略微止住了咳嗽,摸著月牙的的腦袋安撫道。

夜裡,爺爺居然破天荒的喝了一碗粥!月牙看著卻高興不起來,心中滿是酸楚。爺爺精神的靠在床邊向月牙招手說:“這個匣子裡的錢,到時候你給你父親。這個荷包裡的錢,你小心放好,誰也不要給,這是爺爺給你的嫁妝。月牙是好女孩子,肯定能保護好自已的,對不對?”

月牙強忍著眼淚點了點頭,語速很快的遮掩住自已的哽咽說:“爺爺,我給你做一碗蛋羹吃。”說完就迅速轉身去了灶房。爺爺看著月牙離開的身影,嘆了口氣,眼裡也是含著淚水。

晚上爺爺睡下,破天荒的沒有咳嗽,可是這寂靜的環境讓月牙更加恐慌。

月牙一直守在爺爺身邊,微微亮起的燈芯噼啪的響了一聲。月牙微微回過神來,正準備輕輕挑了一下油燈裡明明滅滅的火,剛剛一到跟前,火搖曳了一下,滅了。

月牙看著突然陷入漆黑的房間,一下哭出聲來:“爺爺!好黑,我害怕!”

沒人回答月牙,更沒人安慰月牙,月牙哆哆嗖嗖的拿起火摺子點亮油燈,看見爺爺安詳的躺在床上,手微微有些發涼,一下子撲在床邊哭了出來。

說是哭,月牙卻感覺自已被塞滿了棉花,說不出話來,也流不下眼淚,腦袋也昏沉沉的。

月牙麻木的來到村長門口,敲響村長的院門,就站在門口不說話。村長披上衣服出來看見月牙呆呆愣愣的樣子,問話也不回答,便猜到定是家裡出事兒了,連忙把月牙拉進院門讓自已的妻子照看一下,自已叫上幾個家族青年一起去月牙家了。

很快父親回來了,還沒到村口便看見父親三人哭哭啼啼的回來,眼睛浮腫,臉色蒼白。

爺爺的後事辦理的很快,大家都想在年前就把事情解決,過一個吉祥年。

法事兒上,大家都在安慰著父親節哀,讓母親振作,讓小寶要記得爺爺的好,唯獨對於雙眼無神呆愣著跪在一旁的月牙只是搖頭說著可惜。

月牙其實都聽見了,但是感覺話進了耳朵,但是腦袋裡卻沒有印象,不能理解。

月牙跪著似乎想了爺爺對自已的好,又似乎想了爺爺的囑託,似乎又什麼都沒想。

大家幫忙著把爺爺抬上山,月牙是女子不能跟著去,就跪在靈堂裡,也不哭也不起。

大家回來了,大家一路上聽著父親講著自已花五百錢一副藥給父親買藥,還是留不住父親,說自已正準備今年過年就把父親接回城裡享福...

大家紛紛安慰著,說著已經盡力了,都是天意等等的話。

新年依舊的過,大家都熱熱鬧鬧的。只不過因為家裡有喪事兒,所以家裡略有幾分冷清。

月牙被父親母親接走了,接去城裡。大家都說月牙父母親對月牙好,月牙是個有福的孩子。

走的時候村口的柳樹又開始抽出了嫩黃的新芽。

到了城裡的房子,一個小小的三室。月牙自從爺爺去世就像一個被棉花填充的玩偶一般,被人擺弄著,安排著,這次也一樣。父親在弟弟裡隔出一個小小的房間,裡面搭了一個小小的床,月牙算是在這個家裡住下了。

開年以後大家都開始了新一年的忙碌,父親去主家上工,因為今年小寶被送去了鎮上私塾上課,母親也去主家找了一份廚房的工作,家裡就剩月牙了。月牙也有工作,月牙的工作就是打掃、做飯,本來母親還打算讓月牙去接私塾放學的小寶回家的,可是看見月牙那無知無覺的樣子又怕月牙把小寶搞丟便放棄了。

母親完工回來便仔細檢查著月牙一天的工作成果,地有沒有打掃乾淨,桌面書房有沒有擦乾淨,衣服被褥有沒有疊好,早飯、晚餐有沒有做好。月牙有時候感覺身體裡的棉花輕薄點,可以聽見他們在講話,有時候吃過晚飯在廚房洗碗聽見他們一家人在講著一天發生的趣事兒,他們講著談著都哈哈大笑,月牙聽著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不好笑,也不懂他們為什麼笑。

母親偶爾不當值便在家休息便看著月牙做家務,在一旁點評:“掃地,要輕輕掃,高高揚起,重重落下,你是掃灰還是揚灰?”“擦桌子要用力!輕輕的怎麼擦的去汙漬?你沒吃飯嗎?我們沒給你飯吃嗎?”“你父親的衣服料子好,要輕輕的搓洗!好好的料子都被你糟蹋了!小寶的衣服髒,你多洗幾遍,髒的外衫用力洗,洗了像沒洗一樣,小寶穿出去像什麼樣子?”“燒個水要那麼久!費那麼多柴?!這些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不要錢買!?敗家子!”“主家的姑娘聰明伶俐,才思敏捷,怎麼你就呆呆愣愣的,沒有人家的一絲半點?”母親絮絮叨叨的講著,月牙感覺身體越來越重,身體裡棉花越塞越多,母親的話也越來越聽不清。

日子就這樣簡單的過著,歲月不停流逝著,大家都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小寶已經下場考過童生試了。很順利,一次就過,大家都開心。除了月牙,月牙已經喪失了一切的喜怒哀樂。手上因為幹多了活兒變的乾裂粗糙,因為恍惚,火掉出來差點點燃了廚房,幸好被放學回家的小寶看見,及時撲滅了火才沒有更大的損失,母親就剝奪了月牙進入廚房的權利。同時,大家似乎突然間意識到月牙似乎病了,因為廚房著火時,月牙依舊待在廚房讓火苗繼續燃燒著,自已坐在灶前盯著火。

母親喊了大夫來給月牙看病,很巧,帶的是之前給爺爺治病的那個胡大夫,胡大夫蓄起了山羊鬍,看上去更叫人信服他是妙手聖醫。胡大夫對這個月牙還有些印象,看著面前這個呆呆傻傻的月牙竟然找不到當初那個執拗、靈巧的小月牙的一點影子。胡大夫嘆了口氣,也不多言就開始給月牙把脈,期間問了一些事項,可是母親也不是很清楚,回答的很是模糊,胡大夫也不問了,微沉著眼繼續仔細把著。

胡大夫避開月牙對著母親說著月牙的病症起因,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肝旺或體質素弱,復加情志所傷,引起氣機鬱滯、肝失疏洩、脾失健運、心失所養、臟腑陰陽氣血失調之類的話,總結下來就是要家人多多陪伴多多開導,再輔以針灸藥丸或許可以治癒,但是治好以後終究要比常人更加需要照顧。

母親聽了胡大夫的話沒有說什麼,只是讓胡大夫開了藥給月牙紮了針。在結束以後,母親悄悄問胡大夫:“這個病治不好會怎麼樣?”胡大夫嘆了一口氣說:“怕是沒有多少壽數,無知無覺便沒有畏懼,夫人在家多照看好啊,讓她離刀啊,火啊這些遠點。”母親點了頭說好。

夜間父親回家,母親與父親說了月牙的事情,父親只坐在書房沉默著沒說話,母親也沉默著。忽然母親開口說:“我們好好給她治治,她也只是呆傻了一些,其他都還行。我們給她找一個愛惜她的夫家,她以後也算是有依靠了。”父親沉思了一會兒,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這個建議。

母親開始給月牙喝黑漆漆的藥,月牙也不再幹活兒了,整日就呆在自已的房間裡坐著,母親甚至還拿香噴噴一罐兒的香膏給月牙塗抹她因為凍瘡和做家務兒粗糙皸裂的手。偶爾的還有人來隔著窗戶悄悄的看月牙的模樣,甚至是想嘗試著和月牙講話。

終於有一天,月牙的母親眉眼帶笑的對父親說:“找到了一戶好人家,家境殷實,人口簡單,婆母也是平易近人,家裡小夥也是知道疼人的,就在隔壁縣,也不遠。”父親臉上沒有掃碼錶情只是說:“一切你看著辦,你是她母親,總不會害了他。”

兩家人越走越近,就快要敲定之時,主家突然要搬走。父親母親為了前程也打算隨著主家一起走,月牙的親事也跟著耽誤了下來。

主家後行,父親母親要先前去打點,慌忙的處理好這邊的事情便帶著月牙和小寶登上去遠方的船。船在海面上緩慢的前行,月牙在小小的隔間裡待著,偶爾透過窗戶看天、看海或者是看不知道是天還是海的藍。

平靜的一天,突然海面毫無徵兆的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就在距離船不遠的地方,船長連忙的轉開船舵,可是漩渦吸力太大,船根本不受控制的向那個漩渦溜去。船上的人都在尖叫著,恐懼著,不斷有人抱著木板和行囊打算跳下船去,謀求渺茫的生機。父親母親也搶到了兩塊木板,在慌亂的人群中找到了瑟縮著躲在角落的小寶還有,呆愣著坐在房間裡的月牙。父親帶著小寶先行抱著木板跳進海里了,父親浮在海面上對母親喊道:“琴娘!快跳下來!”母親抱緊懷裡並不太大的木板,猶豫的看著月牙,還是伸出手打算拉著月牙一起跳下去。

正擠到船邊,突然船裂開了,月牙和母親也在突發的事故中分散開來。母親掙扎著打算去拉月牙,可是倆人卻被人潮裹挾著越來越遠。

桅杆受不住顛簸與撕扯斷裂開來,直挺挺的砸向月牙。月牙在這些人的慌亂中,似乎好像感覺到了什麼,她看見了在海面上大聲喊叫的父親與弟弟,也看見了睜大眼睛看著自已的母親,看見了一望無際的海,一望無際的天。

月牙和桅杆一起砸入水裡。海面泛起點點血色,但又不見了。月牙和桅杆很快的被捲入漩渦之中,一陣慌亂恐懼之後,旋渦消失了,月牙也消失了。

在海底,月牙漂浮著。五彩斑斕的魚群像是受什麼指引一下帶著月牙來到了海底深淵裡,奇怪的是沒有了陽光的照射,它們還是發著五彩斑斕的光。浮浮沉沉,不知過了多久,月牙被送到了一個洞穴中,一塊石頭突然漂浮起來停在月牙的額間,一下子隱入其中。洞穴破裂,海底颳起一場海嘯,月牙又被裹挾著前進,後退,最後到了一個淺淺的溪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