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城郊樹林深處中的一戶人家。

稻草編成的草蓆,一層一層搭在木質的房頂支架上。

兩盞燈籠掛在屋外,散發著微弱的光,如同獸類疲倦的眼睛。

主屋不大,坐落在空蕩的小院裡。

幾棵茶樹,立在牆邊,不時有風吹過,葉葉相碰,音色寂寥。

屋裡,

深褐色的木桌,兩人相對而坐,端著墨色陶土碗,慢慢喝著碗中的酒。

烈酒逐漸減少,杯底的顏色在視線裡大面積的鋪開。

年輕的那位頭髮束在腦後,放下碗,“謝大人賜酒。”

他略微低頭,說出的話像是一聲嘆息。

“你來,有何要事?”上了年紀的男人,頭髮散亂地披著,手裡的碗被他隨意扔掉,落到地面摔成碎塊。

他直勾勾看向年輕人的目光既像深夜裡覓食的狼,又像是吐著信子充滿警戒的蛇。

“首領派我請您明日迴天山閣。”話說到這兒,年輕人的手已覆上腰間的佩刀。

頭依舊未抬半分,視線只停留在眼前殘餘水漬的陶碗內。

“哦,是麼,若我不願回呢?”

老人冷哼一聲,立刻抽出右手邊的劍,在空裡畫出漂亮的白色弧線,朝對方砍去,

“鏗!”被年輕人左手提起的環首刀擋住了。

電光火石,雙方各退離彼此幾步,目光相撞,赤條條的殺意充滿了這方天地。

“大人,不肯回嗎?”

寒意浮現在年輕人蒼白瘦削的面頰上,他左手再次揮刀迎頭劈去。

刀劍相接,以命相搏。

他的技藝更高一籌,迅速掙開了老者的劍鋒,手腕壓低,反手又是一刀,開啟對方防守的一劍,順勢往右移開幾步,迅速左劈,刀鋒輕易地吻上對方的脖頸。

幾滴血珠沿著刀刃漸漸滲出。

“哼,不愧是他選中的人。”老人側目,盯著拿刀抵著自已脖子的人,透出凶煞的神色。

“我明天一早就回去,可以放開了嗎?”老者投降道。

“好。”

性命威脅消失後,老人抬手活動活動胳膊,許是酒勁兒上來了,他露出想到了趣事兒的壞笑,突然抓住了對方的刀柄。

“珉”,老人辨認出刻在柄上的字,“哈哈哈,是你啊。對了,我聽說你前些年撿了個女娃回來,名字也叫......”

他想說的已經說不出來了,珉出手掐住了他的的咽喉。

“你不配喚她的名字。”

手指用力,他折斷了對方的頸骨。

鬆開手後,老人的身體直直倒下,後腦勺撞擊地面發出了一聲沉悶的響聲。

珉再次提刀對著老人的脖子砍去,血液噴湧而出,灑了一地。

色澤殷紅而溫暖,像極了暮色西垂時的殘陽。

確認他已死去,珉才收刀蹲到他身旁,伸手扒開黑色的蔽膝,解下腰帶上那塊出自天山閣的玉玦。

這塊玉玦的缺口兩側有著鑲銀的天山銀蓮花紋,通體是碧色玉石,在整個天山閣中,佩綠玉的人地位僅次於首領。

天山閣以首領紅玉為尊,依次是碧玉,墨玉,這裡面的人以單字代號相稱。

閣中也有許多沒有獲得玉玦的新人,由墨玉階的人管理和培養。

珉的玉玦是墨色的。

他離開小屋時已近丑時。

火摺子落在稻草屋頂上,迅速燃燒起來,逐漸吞沒了整個小院。

入夜的街道,霧氣蕭索,單薄的人影穿行在無燈的巷道。

塞懷裡的玉玦露出幾縷白線製成的流蘇,如同葬禮時飄蕩的白綾。

珉的臉色有些複雜,他一邊走一邊飲著從酒鋪順走的薔薇露。

冰冷的風攜著絲絲霧氣漫過臉龐,他的思緒回到自已接受這一命令的時刻。

“找到他,若肯回來,讓他到你手下做事,他若不回來,就地處決。”

“他的命遲早是你的”這句藏在十七歲記憶中,

那位還不是現任首領只是他老師的人對自已的許諾。

今天,終於實現。

“翎兒。”他忽然很想她,想念她在溪邊樹林裡折了一支杏花遞給自已時的笑容,顏如皎月,眸若星辰。

院子裡石桌上擱著一盞紗籠罩著的燈。

幾隻飛蛾繞著燈火撲騰個不停。

阿翎坐在石凳上等兄長回來,手臂靠著桌面託著腮時不時打幾個哈欠。

一陣急促的熟悉的腳步聲在她撐不住想垂頭睡去時響了起來 ,還沒等她有所動作,就被來人從背後圈進懷中。

珉側著頭,耳朵蹭著她的發頂,放鬆地闔著眼睛。

“哥,怎麼了?”

阿翎虛握著一雙手,不知所措地懸空滯住,心跳變得恍然不安。

“翎兒,我好想你。”

他的嗓音像柴火燒燼的餘灰,是一種失去溫度的冷寂。周身泛著薔薇露濃郁的味道,以及一絲絲鮮血的味道。

“嗯。哥,我帶你回屋換身衣服吧。”阿翎試圖掙開他的懷抱。

“好,換衣服。”珉笑了,鬆開手臂,下一秒竟彎腰將阿翎打橫抱起朝著寢屋走去。

阿翎只好用手緊緊環抱住他的肩。

“哥,我好像第一次瞧見你喝這麼醉,發生了何事?”她注視著對方臉頰的透出的紅暈,有些憂心。

“翎兒,別怕。”他側頭輕輕咬了一口她的耳廓,答非所問。

阿翎的大腦短暫地空白了一瞬,隨後不甘示弱地在珉的耳廓上也留下淡淡的齒痕。

珉一路抱著她,走到床前,將她穩穩當當地放下,阿翎順勢乖乖地躺好,饒有興致地想著先裝睡等會兒趁兄長醉得厲害在他臉上畫豬頭。

珉忽然眉頭皺了皺,像是頭疼了一下。

阿翎瞧見了連忙起身想去藥櫃裡找解酒的藥丸,卻被珉緊緊地抓住了胳膊。

“翎兒,我帶你走。”

他俯身壓住她,頭埋進她的頸窩,呼吸一下一下打在她的肌膚上,阿翎想起了花間晃動翅膀的蝴蝶。

“去哪兒?”她像哄小孩似的應答著他的囈語。

“去哪裡都好,翎兒,你是我的。”

他的話,低沉冷靜,如同誓言,也如同詛咒。

“嗯,你是我唯一的家人。”阿翎認真的想了想,“我的生命裡最重要的只有你,大概人生往後幾十年也是如此度過,一眼就能看到盡頭呢。”

她的手指輕輕戳了戳他的後腦勺,“哥哥想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噢。”

壓著她的珉抬起了頭深情地看向她的眼睛。

目光氤氳,含著她從未見過的眷戀,痛苦,以及,愧疚。

“翎兒。”他再一次喚她。

微涼的夜風從半開的窗戶躥進屋中,吹滅了燭火,清明的月光如水漏進屋,流淌在木床所掛的紗幔上。

衣衫被層層解開,阿翎全身暴露在暮春的寒意中,她不禁向珉的身體靠近了幾分。

他的手掌捏著她的肩,肌膚相觸,她從背脊處蔓延出毛骨悚然的慌亂感。

本能的對未知的恐懼。

“翎兒,我好想你。”珉的眼睛因為額頭深處傳來的疼痛而緊緊閉上,眼角滑落了一滴淚。

阿翎第一次看見他如此失態,傾身吻上他的臉頰,笨拙地想要安慰他。

她記得教自已易容術的老師說過:“吻可以止疼。”

珉睜開眼睛,輕輕捧起她的臉,低頭咬住了她的唇邊。

吻痕從脖頸處,沿著柔軟的面板繾綣纏綿。

冰冷的手掌撫過她寸寸白皙的肌膚,力道有些重,隨著侵略的路徑揉捏出了淡淡的紅印。

情慾是種像水又像火的東西,撩撥後便似漣漪盪漾,卻又有如灰燼飄散。

熱切又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