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回到常山。

護民返鄉的決策定下後,這項大工程開始了。

沮授就更加忙碌了,首先派出小吏向常山北部,南行唐、靈壽、蒲吾、九門、井陘五縣傳達護民返鄉的決策。

五縣縣令收到這個訊息,不禁鬆了口氣,這群瘟神終於要走了!

不僅天天要吃糧,這段時間還總和本地人鬥毆,搞得一個個縣令焦頭爛額,上躥下跳,有處理不完的民事糾紛.....

但護民返鄉,不僅僅是護送百姓回鄉就完了,官府還得為百姓準備一部分接濟糧,或用以工代賑的方法解決百姓短時間內的口糧,另外還要準備糧種。

如若官府不管不顧這群飢腸轆轆且數量龐大的百姓,又是動亂的禍根,所以官府就得妥善處理。

而今,常山南部土地都荒著,百姓回去短時間內肯定沒有收成,這就又需要糧食。

如今,常山北部種上的秋糧倒是快要收割了,可這裡也遭受了兵禍,收起來的糧食勉強只能夠常山北部百姓果腹,那麼常山南部四十多萬百姓的口糧,還得另外想辦法!

如今,朝廷肯定是指望不上,糧食又不可能從天上掉下來,那麼只能用錢財去買!

找誰買?

當然是老供應商中山甄氏!

........

烈日如舊,秋老虎兇猛......

處理完手中的事務,沮授領著兩名小吏,急匆匆來到真定城西一座佔地極大的豪庭外。

袖擺拭去額上細密的汗珠,沮授連忙讓隨行小吏上前說明來意。

豪庭大門前守門的僕人,一聽是刺史新任命的常山丞親自前來,不敢怠慢,恭敬來到沮授面前,請沮授入府稍歇,並告知馬上通稟自家女公子。

當今天下,名門望族之最,當屬四世三公的汝南袁氏,以及素有關西孔子之稱的弘農楊氏。

但若要說最富有的家族,袁氏、楊氏卻都略遜一籌,他們分別是:中山甄氏、陳留衛氏、東海糜氏、淮南魯氏這四家。

為首的中山甄氏,產業遍佈幽、冀、並三州,主要經營糧食、鹽、鐵、布匹.....等巨利產業。

在河北,很多人可能連州郡長官名字都不知道,但卻沒人不知中山甄氏的名頭,就連草原上,甄氏也是鮮卑、烏桓、匈奴各族的坐上賓。

甄氏門下食客、僕從更是數以萬計,光商隊護衛就有過萬人,這些人常年奔行天下各地,為甄氏積累了不可計數的財富。

天下鉅富,說的就是中山甄氏。

而中山甄氏看似商人家族,其實不然;甄氏祖上名臣、重臣輩出,顯赫無比,家族世襲兩千石俸祿,是典型的豪強望族。

當代家主甄逸,也是舉孝廉出身,現居中山國相張純麾下主薄一職。

.......

今天,是沮授第一次進入甄氏在真定的豪庭,同樣世家出身的他,一樣被甄氏的富有而震撼,院內假山流水、奇花異草,美不勝收;亭臺樓閣,雕樑畫棟,目不暇接。

跟隨引路的僕從,進入一間迎客的大廳,沮授頓覺清涼舒爽,細看之下發現廳角處放著一尊銅鼎,鼎內溢位白色的冷氣。

冰!這是冰!

三伏天的冰!

須知在這個時代可沒有冰箱,冰的來源,一般都是嚴冬時節儲藏到地下冰窖的冰,或者《淮南完畢術》中的夏造冰。

沮授暗自搖了搖頭,夏造冰條件要求太過苛刻,而且能得到的冰,也少的可憐,年少時他懷著好奇還曾親自試過。

那麼眼前這一大鼎冰,沮授斷定一定是由冰窖而來;然而能把冬天的冰儲存到三伏天使用,絕對不是普通人家,或者說一般世家。

沮授自問他家就沒有這個實力。

少時,一名俏麗的婢女奉上一碗冰鎮青梨,對沮授微微一福禮,輕聲細語道:“我家小主說,暑氣甚重,特為國丞奉上冰梨解暑,請國丞慢用,我家小主稍後便至,望國丞見諒!”

沮授素有君子之風,對婢女拱手道:“替我謝甄姑娘盛情!!”

婢女微微欠身,躬身退下.....

看著面前案几上冒著冷氣的青梨,沮授抿了抿乾澀的嘴唇,從精美的瓷碗中夾起一塊青梨,放入嘴中,冰涼爽口….

沮授剛剛品嚐完冰梨,廳外走來一名黃衣少女,在她身後是幾名俏麗的婢女,如眾星拱月一般。

只見她輕啟朱唇,道:“國丞駕臨,小女子有失遠迎,請國丞恕罪!”

她的聲音如娟娟泉水般美妙,沁人心扉,甜如浸蜜,讓人倍感舒適,心曠神怡!又如出谷黃鸝,清脆悅耳。

沮授循聲望去,只見此女手如柔荑,膚若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一身淡黃色長裙,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沮授頓感失禮,起身歉意道:“冒昧前來,叨擾甄姑娘了!”

沮授現在雖任常山國丞,但在這個時代,突然上門拜訪是非常失禮的,不管你是誰?主人家大可閉門不見。

當然,皇帝陛下除外!

因為正確的上門拜訪流程,首先要向人家遞上拜貼,約定那一天我會有幾個人來拜訪你,主人家收到拜貼後,若是同意,就會將拜貼收下,開始為接待客人做準備,好酒好菜自然是少不了的。

等約定時間到了,主人家會提前開啟大門,站在門前親自等候。

像沮授這種突然前來的,甄姜讓他進門已經是給足了沮授面子。

“國丞駕臨,鄙舍蓬蓽生輝!平日裡盼還盼不得呢!”甄姜為了表達對沮授的尊敬,沒有坐到大廳上首,而是在沮授對面跪坐下來。

這若是鄙舍?那我家豈不是狗窩了?

“甄姑娘說笑了!”

沮授心裡不禁腹誹,但卻不會小瞧面前這個十五六歲笑吟吟的小姑娘;他可聽說,甄氏在常山的產業都是這小姑娘打理,此女有“女陶朱”之稱。

陶朱,說的是陶朱公范蠡,范蠡是中國早期商業理論家,楚學開拓者之一。被後人尊稱為“商聖”

甄姜有女陶朱這個稱號,就是說她像范蠡一樣善於經商一道。

最近,甄姜打起了城中幾塊官府地皮的主意;今日沮授親自前來,必然有事!甄姜星眸中閃過一絲狡黠,暗自道:聽說常山諸縣如今都在忙著護民返鄉,那麼最缺之物必然是糧食,看來國丞前來定是為了糧食。

這時,後廚僕人送來了酒食,沮授也不客氣,細嚼慢嚥的吃了起來,他今天忙的還未進食,有現成的好酒好菜,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感謝甄姑娘盛情!”

吃過後,沮授放下碗筷,拱手一禮道:“授來此是想與姑娘商議購糧一事,不知甄氏這次能賣出多少糧食,價幾何?”

常山官方已經兩次向甄氏購糧,第一次是屈平找甄姜買六萬石,第二次是真定縣丞向甄氏購買了二十四萬石,一共購買了三十萬石。

按理說,這次購糧沮授應該還會讓真定縣丞來辦此事,可這次沮授卻要親自前來,因為他發現上次甄氏要的價格太高,或者說縣丞張巡吃了回扣。

張巡,還有一個身份,是甄姜的舅父。

沮授感覺自已上次被這甥舅倆給坑了,但他又找不到證據!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生,所以他自已抽時間來談,把縣丞張巡派到外縣公幹去了。

這些年,年年天災不斷,收成一年不如一年,糧食價格一路上漲,在黃巾起義爆發前,也就是今年年初,一石糧食在三百錢左右,兵禍一起,糧食價格直線上漲,如今已到六百錢一石,直接翻了一倍。

上次二十四萬石糧食就是六百錢一石買的,花了近一萬五千金,摺合五銖錢就是一億五千萬錢的樣子。

價幾何?

沮授開口就問價格。

甄姜一聽,暗道:舅父啊!舅父,國丞開始懷疑你了!

上次甄氏賣出的糧食,其實是以五百八十錢一石賣出,而另外每石二十錢,則全進了縣丞張巡的口袋,當時甄姜本欲讓她舅父拿每石拿十錢的回扣就差不多了;可張巡不幹,非說糧價要湊個整六百錢一石,於是張巡就拿了二十錢一石的回扣,一次就搞了四百八十萬錢。

作為商人,無奸不商,況且甄姜自然不可能把自已親舅父賣了。

上次六百,這次還得漲一點。打定主意,甄姜裝作很為難的樣子,悠悠道:“如今兵禍四起,到處都缺糧,甄家也沒有多少餘糧!”

不和你談價格,先言明缺貨!這就是甄姜的智慧。

沮授聞言,暗道:上次張巡說甄家沒有多少糧食了,難道是真的?莫非是我想多了,他沒拿回扣?

看了一眼一臉為難的甄姜,沮授心裡有些急了,若是甄氏都沒有糧食了,那找誰買?百姓怎麼辦?

就在這時,沮授發現甄姜星眸中閃現一絲狡黠,沮授頓時氣急:好個小女娃,差點就被你誆了!又想抬價吧你!沮授不動聲色道:“我需要四十萬石糧食,甄氏現在可有?”

甄姜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皺著秀眉陷入沉思,一副在想辦法湊糧的樣子。

沮授也不打擾,心想看你這小女娃要玩什麼花樣。

過了好一會兒,甄姜絕美的臉龐舒展,露出一副全力以赴的神情道:“國丞為國為民,甄氏自當鼎力相助,小女子這就傳書毋極老家,無論如何也要為國丞籌夠四十萬石糧食,以解國丞之憂!”

沮授一怔,聽這話好像我還欠你甄氏莫大人情一樣!助我解憂?

接著又聽甄姜為難道:“國丞應知,如今糧食是一天一價!城中糧價已到六百五十錢一石?但…甄氏也要為常山出一份力,這次就以六百二十錢一石,不知國丞以為如何?若是再低族內也不會同意!”

六百二十錢一石?沮授心頭一算,好傢伙比上次的價格又多要八百萬錢!

但從剛才的話裡,沮授知道這個女娃可不簡單,看似比市價讓了三十錢,實則還是她得了利,須知城中六百五十錢一石糧的價格是零賣價格。

四十萬石糧食要是零賣,要賣到何時?

沮授也裝作很為難,嘆息一聲道:“唉!可惜府庫錢財不足,糧又不能少,這該如何是好?唉!”說完又是深深一嘆。

錢財不夠,糧食還不能少!天下哪有這門子好事?

甄姜心頭好笑,素有君子之風的沮國丞,居然也耍起賴皮了。

隨即,甄姜又想起城東那幾塊官府的地皮,沒錢可以用地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