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筱雨看著張麗華籠罩在月華里安靜的身影,心裡的驚訝遠遠超過了之前的預想。

張麗華說,那串佛珠,居然是自已交到她的手上,然後才會有了她飛出自已的時空,跑到了餘曉默的世界裡這後續事情的發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張麗華出奇得安靜,讓蘇筱雨無法對她的話有一點點質疑的空間。

這麼說,那個和尚的話居然是真的——自已,一個剛剛考入南大的當代大學生,前世竟然是那個被後人恥笑的亡國皇帝陳叔寶。那麼,也就意味著,張麗華觸到佛珠來到現在世界的時間,也就是餘曉默觸控了香爐然後飛到南朝的時間。

或者,這兩個人彼此交換到了對方的世界,居然是命定的嗎?要不然,怎麼解釋這樣的兩件事居然會同時發生?蘇筱雨這樣想著,頭禁不住一陣一陣的疼痛,他快要把自已的腦袋想炸了。一想到自已前世居然就是那個風流的皇帝陳叔寶,蘇筱雨就從心裡往外冒冷汗:如果讓餘曉默知道自已曾經那麼花,非得打死自已不可……

如果?這個詞一冒出來,蘇筱雨自已頓時打了個冷戰。他忽然想到自已和餘曉默的那短暫的纏綿。天呢,餘曉默已經陷入到了陳叔寶的世界裡,她已經領受了陳叔寶的花心了。她可能知道陳叔寶就是自已的前世嗎?如果不知道,她孤身一人陷入那勾心鬥角的後宮,該讓她情何以堪?還有……她既然已經跟陳叔寶的軀殼纏綿過一次,陳叔寶肯定不會再放過她了吧?

一想到最後一點,蘇筱雨的心就揪成一團地痛:他痛恨自已把餘曉默帶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這個丫頭那麼倔強,後宮根本不是她待的地方。可是,現在她已經進入了陳叔寶的視線,她該如何自處?

張麗華安靜地敘述完畢,卻半天沒聽見蘇筱雨的動靜,她有點惶惑,以為蘇筱雨被自已嚇呆了,趕快轉過身去看他,可印在眼眸中的,卻是蘇筱雨恍惚的神情,張麗華心裡一陣酸澀:蘇筱雨的心,始終還是在餘曉默身上吧,無論他的前世是不是陳叔寶,至少,這一世,他只是蘇筱雨,而他的眼裡,也終究只看得到餘曉默。

張麗華輕輕嘆了口氣,閉上眼睛,內心裡充滿了不甘:蘇筱雨,我就不相信,前世把我捧在手心的你,這一世會感覺不到我的存在。在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後宮我都能趟出一條血路來,我就不相信在你蘇筱雨心裡會擠不出一點我的位置。好吧,蘇筱雨,無論你前世是不是陳叔寶,無論你還想不想得起那串佛珠,我都會讓你的心,為我騰出一個角落。

這麼想著,張麗華露出一絲詭異的微笑:她是張麗華,她就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徵服不了的男人,更何況,還是前世與自已有著那麼深的淵源的男人。

蘇筱雨看著張麗華臉上那抹詭異的微笑,打了一個冷戰:這個女子,在講出自已的秘密以後,彷彿更加輕鬆了,渾身都散發著一種逼人的氣息,讓蘇筱雨幾乎喘不過氣來。

蘇筱雨逃似的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閣子間:他需要一點時間來思考張麗華的話。無論別人會不會相信,可是現在,他蘇筱雨是信了。他相信人有前世,也相信人會時空穿越。

以前一直以為好玩的、荒謬的事情,原來一旦發生在自已身上,竟然如此恐怖。蘇筱雨內心湧起了一種近乎絕望的感覺:為什麼偏偏是自已?世界這麼大,為什麼這樣奇異的事情偏偏要發生在自已身上?

站在院子裡,看著爺爺書房裡漏出的燈光,他想進去卻終究遲疑。就這麼呆呆地站在院子裡,看著那片燈光,發起呆來:這樣的溫暖,難道自已真的要遠離了麼?無論自已前世與張麗華有過怎樣多的牽扯,這一世,自已彷彿眼裡心裡就只能放下餘曉默一個人……可是,眼前的張麗華怎麼辦?她認定了自已就是陳叔寶,那一世未曾續上的緣,她大約是想從這一世來找回吧?她應該沒錯,可是自已,難道錯了嗎?忘記了前世的最愛,在這一世愛上了另外的女子,這算不算一種錯誤?

蘇筱雨這樣糾結著,終於明白,或許,離開一段,讓自已冷靜冷靜,也讓張麗華不再那麼痴纏,才是最好的選擇。蘇筱雨害怕極了現在這種相處模式,也害怕極了自已有一天會在張麗華的痴纏下無法自持,那樣他覺得自已真的無法再去見餘曉默了。

蘇筱雨就這樣站在夜色下,抬頭看著天上稀稀落落的星子,忽然想起以前一起跟餘曉默等待流星雨的日子,記得那個野氣的丫頭閉著眼睛雙手合十的樣子,想起自已問她許了什麼願望時她狡黠的眼神。那一切,都彷彿昨天剛剛發生過,可卻真的,物是人非了。

蘇默站在書房門口看著蘇筱雨被夜色籠罩的身影,輕輕嘆了口氣。他又一次拿起蘇筱雨給他的香爐,看著青瓷香爐在燈光下幽幽地閃著鬼魅的光亮,嗅著那抹若有若無的香氣,心裡的不安越加深重:小雨一直是個穩重的孩子,他從來不會輕易喜怒形於色,可是近來他的種種表現越來越讓人費解。或許,他說的那些話竟然都是真的嗎?

一想到自已的外孫女的身體內附著的可能是另一個靈魂,蘇默就覺得自已的心臟幾乎承受不住:如果是一千五百年前張麗華未散的靈魂住在曉默的身體內,那自已的曉默難道真的到了一千五百年前的陳朝?如果之前蘇筱雨說的都是真的,那現在的曉默應該是生活在陳叔寶身邊吧。

蘇默忽然被一個問題驚得呆了一下:自已居然差點把那段歷史的一些細節忽略了。張麗華好像十歲進宮不久就被陳叔寶看中了……那曉默在那樣的環境裡,能逃得了張麗華那樣的結局嗎?

這個想法讓蘇默的心驀然如掉進了冰窖:不可能的,自已的外孫女那麼叛逆,那麼古靈精怪,一定會逃脫的……可蘇默隨即就知道自已的想法是多麼無力。無論餘曉默是多麼古靈精怪的女子,如果她確實如蘇筱雨說的到了陳叔寶身邊,都不可能保全自已了——那個時代,女子再強,又怎麼可能強過命運?如果餘曉默真的如蘇筱雨說得那樣,跟張麗華交換了身份,那她現在的處境,只能是千百年前張麗華的處境!

想到這兒,蘇默再也無法忍住內心的惶惑不安,他拉開屋門出書房,輕輕來到蘇筱雨身邊。他想,或許,蘇筱雨會知道曉默在那個世界的情況,他不是說自已去過那裡嗎?他不是還說,自已的前世是陳叔寶嗎?那曉默現在的境況,他應該可以瞭解一些吧。

蘇默生平第一次覺出了害怕:曉默真的不是曉默了麼?那現在的曉默,自已該怎麼對待?不可能讓她離開,她那麼乖巧,已經完全俘獲了楊洛的心,更何況,就憑和尚的一句話,就說現在的曉默不再是曉默,說出去,任誰也不會相信吧。因為,畢竟自已是一個無神論者,這樣的想法彷彿原本就不該有。可是,看著蘇筱雨那種痛苦的神情,他從內心裡明白,這個孩子真的沒有說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