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前一週,張麗華覺得坐臥不寧:第一次嘗試了等待成績的滋味,那種滋味,是不是就像是入宮大選等待結果的滋味?她說不清楚,因為還沒入宮就跑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至於當時等待選拔的滋味自然也就無從談起。

看著她坐臥不寧的樣子,蘇筱雨毫不理會。他依然是一考完試就一頭扎進了他的那堆古董裡,研究個不停,好像那些東西真的就是他的全世界了。這一段,他好像又迷上了自已那個一直放在案頭的香爐,每天拿著個放大鏡,對照著一大堆書,煞有介事地做著鑑定。

張麗華坐在電腦前繼續著她的“夢幻西遊”遊戲,卻終究是沒有心情,玩了一會就下線了。躺在床上瞪著天花板發呆,不經意中碰到自已那串佛珠,拿到手裡看了看,那股香味還在,可是,自已離自已以前的世界,真的越來越遠了。奇怪的是,她竟然不曾想念過自已的父親和兄長,難道自已真的是個冷酷的人麼?

張麗華把手墊在頭下面悶悶不樂地想,無論父親和兄長對她再怎麼兇,那也是自已的血肉親情啊,自已怎麼竟然連一點想念的感覺都沒有?就這樣每天沉浸在本應該屬於餘曉默的世界裡,樂不思蜀。不知道那個真正的餘曉默怎麼樣了?

這個念頭一出來,張麗華忽然嚇了一跳:自已不經意跑到了她的世界,佔了她的軀體,那那個真正的小魔女跑到哪裡去了呢?她現在在做什麼?她一定會想念自已的外公外婆和蘇筱雨吧。想到這裡,張麗華覺得有一點點歉疚,彷彿是自已侵佔了餘曉默的地盤兒。

蘇筱雨對著香爐看了半天,終於有了一些眉目,但他還是對自已的結論不放心,抱起香爐走出閣子間。

張麗華覺得自已的靈魂好像也隨著香爐那股似有似無的香味飄走了,就那麼恍恍惚惚的。

蘇默看著蘇筱雨一本正經的表情,趕快放下手頭正在看的書,問蘇筱雨發生了什麼事,蘇筱雨的臉色更加凝重起來,幾乎帶了哭腔:

“爺爺,我之前鑑定有誤。這個青瓷香爐,應該是南朝的。”

“哦?”蘇默一聽,趕快站起來,接過蘇筱雨手裡的香爐,仔細端詳著。

這個香爐的來歷倒也古怪,蘇筱雨和同學去一家寺廟裡做募捐,寺廟裡的一個主持樣子的人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蘇筱雨,到他們活動結束時非要送這個香爐給他,蘇筱雨堅持不肯要,主持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總歸是有緣人之類的。最後蘇筱雨在老師的允許下,接受了香爐,本來想回來就捐獻給某個地方的,結果那個和尚預防著他這一手一樣,對著蘇筱雨的老師千叮嚀萬囑咐,說這隻香爐只能由蘇筱雨收藏,蘇筱雨一頭霧水地就把香爐抱了回來,本來也沒在意,以為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回來就混進在了他那一堆在地攤裡淘來的東西里。後來還是蘇默不經意看見,讓他自已好好看看這個香爐,他才研究出這個物件好像是古代的東西,不過他起初覺得是元明時期的,那時的青瓷好像已經不是那麼值錢,於是就放在那裡,當了個擺設。可那天他忽然就想重新再研究一下這個香爐,這一研究不要緊,他愕然地發現,這個香爐,居然也是南朝的物件。

蘇默讓蘇筱雨坐下來,兩個人翻看著典籍,蘇筱雨給爺爺指點著他的新發現。蘇默終究還是不能確定,乾脆一個電話把自已的朋友喊了來,這個朋友是專門研究瓷器的,不像蘇默,什麼都研究,用他自已的話說:雜而不精。

朋友仔仔細細看了香爐的用料、做工和落款,最後百分之百地肯定說:“這是南朝時期陳朝的物品,是皇宮中祭祀用的。”

一聽說是陳朝的物品,蘇筱雨的腦袋嗡得一下:這難道真是巧合?餘曉默摸了一下這個陳朝的香爐就變得奇怪無比,而她的腕上好端端地就多了一串陳朝的佛珠?

他抬頭看著蘇默,蘇默也正抬頭看著他。他知道爺爺心裡肯定也有了一些疑惑,可是,爺爺是共產黨員,無神論者,如果自已跟他說到自已的猜測,爺爺會怎麼想?可是不說,憋在他的心裡實在是太難受了。幾個月來,異樣的餘曉默讓他覺得自已都快要崩潰了,可是他知道,現在還不能冒險,即使自已的猜測是真的,也只能證明現在餘曉默的靈魂已經不是她自已,而真正的餘曉默到底在哪裡還一點頭緒都沒有,一旦讓這個另外的靈魂知道了自已的懷疑,後果是什麼,蘇筱雨真的無法預知。

抱著香爐,蘇筱雨腳步沉重地走回閣子間,他把臉貼在香爐上,忽然有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又是那種不由自主地心痛,緊緊纏繞著他,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他對著香爐輕輕說:“如果你知道小魔女去哪了,請你告訴我,拜託你了……”

張麗華站在閣子間的走廊裡,看著蘇筱雨抱著香爐的樣子,心裡一陣發涼:難道,自已真的要被識破了嗎?難道,這個家以後真的不能再屬於自已了嗎?

蘇筱雨沒看到閣子間走廊的張麗華,兀自低頭向前走,直到撞到張麗華的身上,才停住腳步,蘇筱雨抬頭望著張麗華,張麗華忽然豁出去了,也兀自抬頭望著蘇筱雨,目光好不閃躲。

蘇筱雨先自投降,他低聲說:“我累了,想睡一會兒。”

張麗華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有種恐慌,可卻暗自下了決心:絕不能讓他知道我不是餘曉默,絕不能。

躺在床上,蘇筱雨定定地看著手邊的那個香爐,彷彿看著它,真正的餘曉默就能從裡面走出來,他就這麼專注地看著,看著,忽然,他好像看見香爐的亮光處出現了一個影子,他凝神仔細看,覺得自已竟然跟著那個影子走進了香爐一般,那個影子越走越快,長長的頭髮,疾飛的步子,他覺得自已快跟不上了。直到他追得氣喘吁吁,才看到那個影子停住腳步,轉過身來,他不由呆住了:那不是餘曉默的樣貌,可那種眼神,絕對是餘曉默的眼神,那麼淘氣的,鬼精靈的眼神,就那麼定定看著他,粉色的裙衫隨著黑色的長髮飄飛著。她的手裡捏著一片葉子,彷彿在輕聲對他說:

“蘇筱雨,我知道你在葉子上寫了我的名字,你想念我,我都知道。”

蘇筱雨一下子坐起身來,窗外天色已暗,只有案頭的那個青瓷香爐散發著似有似無的香氣。

蘇筱雨伸出手去,抓起手邊那本書,輕輕抖出那片寫著“墨”字的樹葉,眼淚忽然落下來,浸溼了樹葉上的那個小小的“墨”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