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之後,楚風出了重症監護室,在醫院等著的幾個人都被楚星趕走去休息了。

劉逸陽以為,接下來需要自已去護理病人,他本來就是護工,就算有一個老師的身份,那也多半是個擋箭牌而已。

可是,出乎意料,在人沒醒的時候,楚星只是拉著他學習,一副著急的樣子。

而劉逸陽這個時候有的並不是理解楚星不懂護理的迫切,而是覺得,年輕的少年果然心浮氣躁,急於求成。可這護理,恰好是需要足夠的耐心。一個養尊處優的少爺,怎麼可能做得來?

好在,就算楚星迫切,也知道不能一口吃個大胖子,而是循序漸進,一開始只問劉逸陽,一開始這幾天,自已應該怎樣做才好。楚星問了,劉逸陽便教,認真教了,學成什麼樣,便不在負責範圍之內,只要護理好病人就好。

同樣是護理病人,劉逸陽之所以接下這份僱傭,則也是因為它的特殊性。護理一個癱瘓的人,需要多長時間,並不好說。

更甚者,僱主出院後,覺得護工合心意,便直接變成長期僱傭。劉逸陽見過許多同事都是這樣,甚至是直接從醫院辭職。

而擔任老師就不同,且不說少爺能不能學下去,就算能學下去,也學不了多久。大不了,也只是到他們出院,他們的僱傭關係便能結束。

在醫院,這又何嘗不是一種另類的賣藝不賣身呢?守著這份自由,等著與那人多見上幾面。他們之間,只能如此,也只到如此了。

劉逸陽覺得,遇見楚星之後,他的閱歷,和每一次的預料之中,在楚星這裡,好像都不復存在。相反的,每一次的預料之中,往往都會很快變成出人意料。

過去了幾天,劉逸陽也真正是一個老師的角色,楚星就像是有意避開一樣,事事都是親力親為,哪怕動作生澀僵硬得可以,也依舊堅持,更是完全不像是在做戲。

劉逸陽倒也是享受這份自在,和一點點發覺楚星帶給他不斷的“意料之外”。

在接下這份工作的第十天,劉逸陽終於還是接到了那個既不想接到卻又期盼著的那個電話。

劉逸陽看了看來電顯示的名字——黎天遙,還是蹙著眉接起了電話。

“喂?”

“陽陽,為什麼你沒來?”那邊的聲音明顯帶著委屈。

想起黎天遙的那張臉,帶著委屈的表情,即使劉逸陽知道,那委屈中可能帶了演戲的成分,心裡也還是會不由自主有些悶悶的難過。好像他的每一個情緒,都能這樣輕而易舉地牽動自已。

劉逸陽站起身,整了整情緒,卻是下意識看向隔壁的那個方向,儘管那個方向只有一片白色的牆壁。

“前幾天接了份工作。”

即使心裡有些不好過,劉逸陽也絕不會在黎天遙那裡承認什麼。沒有抱歉,因為他們都是獨立的個體,而不是黎天遙的所有物。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低低地道:“那,你能來看看我嗎?”

劉逸陽也是糾結了許久,還是拒絕道:“抱歉,我最近很忙。”

黎天遙應了一聲:“好吧!”便結束通話了電話,聲音很是落寞。

劉逸陽將手機放回口袋裡,又坐了回去。這次這個電話,簡直就是個折磨。只覺得,一瞬間所有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其實,劉逸陽本來打算去見黎天遙的,可又想起來,他為什麼要和黎天遙拉開距離,才又狠心拒絕。

儘管劉逸陽也知道,這樣的狠心,在黎天遙那裡,他維持不過第二次。

雖然劉逸陽說自已很忙,可是看看自已,再看看楚星,他又是忙什麼呢?履行老師的義務,每天教楚星一點,在楚星不會的時候稍加指點,僅此而已。

來了這麼多天,除非不得已,否則楚星都不會讓他碰到楚風,像防著採花賊一樣,只讓人覺得耐人尋味。

也不知發呆了多久,劉逸陽煩躁地起身大步走了出去。像是逃離一樣,劉逸陽一直到走出醫院大門,才覺得輕鬆了一些。

靠在一根柱子上,劉逸陽再度放空自我。

其實,他與黎天遙的關係,並不算複雜,甚至簡單得可以。

與黎天遙認識,是在大約五年前,那時黎天遙十六歲。因為那個時候黎天遙的母親剛去世,黎天遙發病住進了醫院。而他父親一直很忙,也沒有人在他身邊照顧。

寧和醫院的院長寧南宇是黎天遙的外叔公,然而他是院長,能做的,也只能是挑選一個護工去照顧黎天遙。

哪怕黎天遙當時的病情還沒有五年後那麼嚴重,但心臟病,是最離不開人的,何況他才病發過,最讓人放心不下。

劉逸陽就是那個時候被選中的護工,彼時他二十七歲,算是資歷不錯的。因為更深資歷的護工都已經有了僱主,矮子裡拔高個,劉逸陽才被選中。畢竟,即使是五年後,劉逸陽也不是最出眾的,不過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說起來,從一開始,黎天遙就很依戀他,沒有一開始見到護工的排斥和反感。

劉逸陽想,那也許恰好因為他沒有那麼無微不至,也沒有討好巴結,又或者是因為剛剛失去母親的少年孤單,恰好出現了這麼一個人,沒有把他當成一個什麼都不能做的病人。也許這個護工並不合格,但卻讓黎天遙滿意。

那一次,黎天遙在醫院住了兩個月,劉逸陽就在他身邊陪了兩個月。這期間,只有黎天遙的父親來過兩三次,每次都是來去匆匆。就連身在醫院的院長,來的次數也不多。

出身豪門的黎天遙,也不過是表面看著光鮮,在背後,誰又能看到他的痛苦,他的孤單?

也是因為這份理解,劉逸陽的身份對黎天遙來說,不再是護工,而是朋友,真正的朋友。

在黎天遙出院之後,劉逸陽也同往常一樣,接了幾份其他的工作,和沒認識黎天遙之前沒什麼變化。只是再也沒有遇到過像黎天遙那樣把他當朋友的人了。

請得起護工的,無疑都是有錢的,而有錢人,總避免不了心高氣傲。帶著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態請他護理自已或者家人的人,比比皆是。在那些人眼裡,護工等於傭人,而傭人是不能被平等看待的。

劉逸陽在黎天遙身邊的時間並不算長,卻是因為那份與眾不同,在劉逸陽心裡留住了一個位置,而不是漫長職業生涯中,形形色色的過客。

都說,久病床前還無孝子,可也正是因為這樣,護工才更有用武之地。

看過越來越多的豪門爭權奪利,手足相殘,劉逸陽總能想起那個少年的善良,和他的孤單。

劉逸陽再次見到黎天遙是在差不多半年以後,而劉逸陽是被黎天遙點名的。黎天遙還是與初見那時一樣,臉色蒼白,沒有血色,整個人也是消瘦。

劉逸陽甚至恨過自已的這份工作,來到醫院的,都是病人,而病人,又怎麼會有一副好身體?

作為朋友,劉逸陽卻寧願自已不認識黎天遙,畢竟,醫院並不是什麼好地方。

第二次他們在一起相處,明顯的比第一次關係更好了些許。劉逸陽能感覺到,黎天遙的依戀更多了幾分。只是,能讓黎天遙開心,這倒也是無所謂。

黎天遙在醫院住了大半個月,身體好些了便出院了。他走的時候,還有幾分戀戀不捨。要不是他父親那邊催得緊,黎天遙也不會剛好一點就出院了。

不過劉逸陽也清楚,那位父親不是不在意黎天遙,而是因為家族分支在針對主脈嫡系,也是迫不得已才需要黎天遙這位長孫少爺快速成長起來。

而這一次,黎天遙走了之後,劉逸陽沒有接任何工作,心裡總是擔心著那個匆匆離開的少年。

工作了五年,劉逸陽並不缺錢,甚至小有存款。而掛名在醫院,不過是一個媒介,可以更好地接到工作。

事實上,醫院並不給他們這些護工發工資,工資,都是那些僱主發的,醫院賺取一小部分介紹費,倒也算是雙贏。

劉逸陽本想接著這次機會休息一段時間,哪料得,不過才一個月的時間,便又接到院長的電話。這次依舊是關於黎天遙,那個少年果然又病倒了。不過這次,黎天遙不方便住進醫院,所以要劉逸陽去黎天遙家裡。

劉逸陽二話不說便應了,第二天帶著自已的行李過去。見到黎天遙時,少年靠坐在床上,他比任何一次發病後都要脆弱。

劉逸陽有心想勸說他不要太累,不顧自已的身體。可是無法,再怎麼是朋友,也沒有立場去勸說,況且,即便是說了,又能有什麼用?能做的,也只有把他照顧好而已。

在那之後,劉逸陽幾乎是成為了黎天遙的私人護工,即使是回到醫院,也不會接別的工作,黎天遙也是每次都會找劉逸陽。然而黎天遙沒提讓劉逸陽向醫院辭職,劉逸陽也不願意成為誰的私人護工,兩個人很有默契地這樣作為朋友相處。

黎天遙十九歲那年,他的父親也去世了。他一個人安排好商業上的事,一個人主持葬禮,儼然黎家家主。

可葬禮結束後,黎天遙就病倒了。依舊是劉逸陽照顧他。與往日每一次病房的冷清不同,這一次,有好幾撥人來看黎天遙。可他們卻連半點真心都沒有,來探病兩手空空不說,說出的話還都是為了刺激黎天遙,什麼話黎天遙不能接受他們就說什麼。

後來劉逸陽看不過去,把來探病的都給阻了,才得以安寧。

劉逸陽還記得,黎天遙那次病倒後,醒來對他說:“陽陽,我只有你了,你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劉逸陽沒有任何猶豫就答應了,少年的脆弱和孤單,總是讓人心疼。他喜歡看少年笑著的樣子,不想讓他有失望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