慰書閣內,一片靜謐。黃衣紫裙的女子,手中緊握一本書,坐在窗前,目光迷離地望向窗外。窗外,院落裡的梧桐樹早已光禿,枝丫伸向灰暗的天空,宛如一幅陳舊的剪影。院落之門微敞,彷彿在等待著某個人的歸來。

“啪噠啪噠……”舊式打字機的機械聲不斷響起,打破了這份寧靜。女子皺眉,不耐地轉頭看向正在打字的藍衣黑裙女生。

“知琦,你能不能小聲點?”她皺眉道。

知琦抬起頭,用一種無辜的眼神看著她:“這機子一直都是這樣的啊,你也知道,這臺機子已經用了好多年了。”

女子,即董霏,輕嘆一聲,似乎想把心中的煩躁揮去。她始終不明白,為何自已甦醒後,世界彷彿變得陌生起來。聽說靜霆成親了,她難以置信,明明只是昏迷了幾天,為何一切都變得如此面目全非?

“知琦,你去參加靜霆的婚禮了嗎?”董霏低聲問道。

“去了啊,不過只是在前廳坐了坐。穆家那麼大排場,我們這些小人物哪能入正席?”知琦回答道。

“她……漂亮嗎?”董霏猶豫著問道。

“哪個她?”知琦頓了頓,恍然大悟道,“你是說新娘啊?我哪裡見得到,不過聽他們說,美得不像凡人。”

董霏低下頭,手中的書仍停留在先前的那一頁。她的心中充滿了疑惑和不安,彷彿有什麼東西正在悄然改變。

知琦停下手中的活,看著董霏失神的模樣,暗暗搖頭。她知道董霏和靜霆之間有著複雜的情感糾葛,但有些事情,從來都沒有挑明。她雖然愚鈍,但也能看出一些端倪。

“聽說,穆老太爺癱了,若穆大哥不順著他的意,怕是老爺子不能安安心心地走。”知琦輕聲說道。

董霏淡淡地答道:“是麼?”她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莫名的情緒。

“你很在意嗎?”知琦小心翼翼地問道,“說到底這只是穆大哥的私事,咱們也不好關心得太多。”

“我什麼時候關心這事了?”董霏急忙反駁道。但她的心中卻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和不安。

“不要欺騙自已的心,否則總有一天,你會錯過些什麼。”知琦嘆息道。她看著董霏,心中充滿了擔憂和無奈。

董霏若有所思地沉默著。她知道,三個人的平衡已經岌岌可危,總有一天會被打破。但她沒想到,最先走出去的人會是靜霆,而且毫無徵兆。

“霏,”知琦走到董霏身邊坐下,“有一個問題,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今天成親的人是方大哥,你會是同樣的感受嗎?”

董霏怔怔地看著知琦,卻無法回答。她的心中充滿了混亂和迷茫,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走向未知的深淵。

就在這時,門口出現了一個頎長的身影。董霏抬起頭,看到了浩天站在門口。他摘下帽子,解開雪白的圍巾,走進屋來。

“我剛從印刷局回來。”浩天說道。

知琦看看兩人,心中嘆了口氣,走回打字機旁繼續工作。董霏則低下頭,避開了浩天的目光。

“哦,那裡還好吧?”董霏有意無意地問道。

“還差不多,大家都上班了。”浩天回答道。

董霏抬頭看著他,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情緒。她突然想起了知琦的問題,如果今天成親的人是浩天,她會是同樣的感受嗎?她無法回答,只能將視線移向窗外,任由紛飛的雪花落在心頭。

浩天似乎察覺到了董霏的異常,他走到她身邊,輕聲問道:“你怎麼了?看上去心事重重的。”

董霏搖搖頭,悶聲道:“沒什麼。”她不想讓自已的情緒影響到浩天,只能強裝鎮定。

浩天蹙蹙眉,思索著董霏的反應。他知道董霏和靜霆之間有著複雜的情感糾葛,但他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他能夠插手的。他只能默默地站在董霏身邊,給予她支援和陪伴。

知琦將打好的資料遞給浩天,準備離開。她看了一眼董霏,心中充滿了擔憂。但她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已的路要走,她只能默默地祝福董霏能夠找到自已的幸福。

董霏推著單車慢慢走出慰書閣,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她的身上。她彷彿置身於一個白色的世界中,心中充滿了迷茫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已的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已的情感。

浩天站在屋內,痴痴地愣著,看著董霏離去的背影。他知道自已無法改變董霏的決定,也無法代替靜霆在她心中的位置。他只能默默地祝福她,希望她能夠找到自已的幸福。

就在這時,靜霆披著一身雪花走進慰書齋。他的目光下意識地往屋內張望,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浩天看到他,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他知道,靜霆的出現,無疑會給董霏帶來更多的困擾和紛擾。

“浩天、知琦。”靜霆清越的聲音打破了屋內的沉默。

知琦抬起頭,看到靜霆站在門口,有些尷尬地笑了笑。浩天則走到靜霆身邊,問道:“你怎麼來了?不是還在印刷局嗎?”

靜霆將手中的稿紙交給知琦,目光不自覺地往屋內瞟了一眼。他看到了董霏離去的背影,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失落感。

“堇霏昨天醒了。”浩天看穿他的心思,淡淡地說道。

靜霆愣了一下,隨即問道:“她怎麼樣了?傷全好了嗎?”

“她向來閒不下來。”浩天回答道,“黃黎前幾天來電報,問咱們什麼時候派人上北京議事。如今局勢混亂,我們得商量個對策。”

靜霆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我找你也是想商量這件事情。過兩天我正好有機會到北平省親,我想不如趁這個機會和老黃他們見面。孫先生在廣州重組政府,但力量仍顯單薄,目前局勢實在堪憂。”

浩天點點頭,表示贊同。他知道,靜霆的決定意味著他將要面對更多的挑戰和困難。但他也相信,靜霆有足夠的勇氣和智慧去應對這一切。

兩人站在門口,默默地望著董霏離去的方向。他們知道,無論未來如何變幻莫測,他們都會堅定地站在彼此的身邊,共同面對一切挑戰和困難。

“不用擔心,我會盡快拿到資料然後回來。”浩天沉浸在自已的思緒中,幾乎忘記了回應。

“如果沒問題的話,我這就給老黃髮電報。”靜霆問道,語氣中透露著慣常的沉穩。

“嗯,好。”浩天簡短地回應,對於工作上的事情,他向來不多言,深知靜霆總能妥善處理。

然而,他的心中卻有一絲疑慮在悄悄滋生。關於這場名義上的婚姻,是否真的需要如此周全的禮儀?他不禁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革霏走出印刷局的那一刻,眼中的失望難以掩飾。她期待中的那個人沒有出現,就像他們之間的緣分總是錯過一般。她推著車拐入旁邊的小巷,將傘放在腳邊,背靠著磚紅色的石牆,靜靜地站著。雪花無聲地飄落,落在她的髮梢、眉角,以及那件鵝黃色的外衣上,但她似乎並不在意。

知琦的話在她的耳邊迴響:“如果今天成親的人是浩天,你會是同樣的感受嗎?”她心中沒有答案,長久以來模糊不清的局面,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更加難以捉摸。

時光在靜默中流逝,革霏依舊站在那個角落,彷彿被時間遺忘了一般。直到那個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她才抬起頭,看到了靜霆的身影。

“革霏?”靜霆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確定。

“嗯。”她淡淡地應了一聲,沒有多餘的情緒。

“天涼了,我送你回去吧。”靜霆說道,語氣中透露出一絲落寞。

革霏默默地跟在他身後,走了一段路後,她突然問道:“你不是回印刷局有事嗎?”

靜霆停頓了一下,回答道:“也不是什麼要緊事。”他的聲音有些低沉,似乎隱藏著什麼。

革霏沒有再繼續追問,但心中的疑惑卻越來越重。她終於忍不住問道:“你究竟為什麼要成親?”

靜霆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她那雙盈滿淚水的眼睛,心中一陣悸動。他試圖解釋,但卻發現自已的語言如此蒼白無力。

“你在意嗎?”他脫口而出,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革霏愣了一下,然後冷笑一聲:“我怎麼會在意?我只是看不起你,口口聲聲追求自由民主,原來都是空話。你簡直是個懦夫!”

靜霆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他抬手招來一輛黃包車,對革霏說道:“回去吧,你身上都溼了。”

革霏沒有動,只是靜靜地望著他的背影,心中的痛楚無法言喻。她不明白為什麼他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要放棄自已的信仰去追求那些虛無的東西。

靜霆沒有回頭,只是默默地上了車,吩咐車伕前往姚家衚衕19號。車輪在雪地上留下兩道深深的痕跡,彷彿是他們之間無法逾越的鴻溝。

當靜霆回到西苑時,已經是深夜了。他走進書房,點亮了桌上的油燈。燈光映照著他疲憊而沉重的臉龐,他的心中充滿了矛盾和掙扎。

他知道自已已經走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但他卻無法停止前進的步伐。他想要的自由和民主似乎離他越來越遠,而他所面臨的現實卻越來越殘酷。

他嘆了口氣,將思緒拉回到現實中。他還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不能因為個人的情感而影響到大局。他強迫自已冷靜下來,開始處理手頭的工作。

宜萱站在床邊,背對著靜霆整理著衣物。她的動作從容而優雅,彷彿在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靜霆走進屋,刻意加重了腳步,想要引起她的注意。

宜萱轉過身來,臉上帶著溫和的笑容:“你回來了?”

靜霆點了點頭,走到桌旁坐下。他注意到桌上擺著一盤新鮮的果脯蜜餞,那是宜萱特意為他準備的。

“二姨太差人送來的,怕你不習慣南方的菜食。”宜萱解釋道。

靜霆沒有說什麼,只是默默地吃著果脯。他的心中有些複雜,既感激宜萱的細心體貼,又覺得自已對她虧欠太多。

“你在收拾東西嗎?”靜霆瞥了一眼床上的衣物問道。

“是的,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件事。”宜萱走到床邊坐下,開始整理衣物。

“省親的事?”靜霆問道。

宜萱愣了一下,手中的動作停了下來:“你怎麼知道?”

“這難道不是規矩麼?”靜霆淡淡地說道,“我說過會給你妻子的名分,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宜萱眼中閃過一絲光彩,她感激地看著靜霆:“謝謝你。”

靜霆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默默地看著她。他知道自已的責任和義務,他會盡自已所能去保護她、呵護她。但他也清楚,這並不能彌補他們之間的鴻溝和隔閡。

夜晚的西苑靜悄悄的,只有偶爾傳來的蟲鳴聲和風聲。靜霆坐在書桌前,望著窗外的明月發呆。他的心中充滿了迷茫和不安,他不知道自已的未來在哪裡,也不知道該如何去面對那些複雜的情感和現實。

而革霏則獨自一人坐在小巷的角落裡,任由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的心中充滿了失望和痛苦,她不明白為什麼靜霆會變成這樣,為什麼他要放棄他們的夢想和信仰去追求那些虛無的東西。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兩個曾經相愛的人卻各自承受著內心的煎熬和痛苦。他們的未來將會如何?或許只有時間才能給出答案。

然而,她那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樣,似乎更加凸顯了他的冷漠。他故意試探地問:“若我不願陪你回孃家探親,你會如何?”她坦然回應:“或許只能請爹孃出面了。”他聽後,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這麼快就學會做穆家的媳婦了。”

宜萱似乎並未在意他的諷刺,轉而關切地提起書房的佈置:“我已經收拾好了書房,只是不知那床被褥是否足夠暖和。我在床榻上墊了層棉毯,應該不會太硬。”他微微皺眉,淡淡道:“以後進書房前先告知我一聲。”她順從地點頭答應,隨後問道:“那我們何時啟程呢?”他沉吟片刻,語氣轉為溫和:“此事還需從長計議,等安排好再說。”

宜萱欲言又止,心中雖渴望知道確切的時間,卻又不確定他的溫和態度能維持多久。靜霆離開臥房,步入書房。書房門口新添了兩隻紅燈籠,彷彿為他照亮前行的路。書房內,兩盞燈明亮地照耀著,與以往只點一盞的清冷截然不同。母親曾說他書房過於冷清,如今這明亮的燈光卻讓他覺得有些刺眼。

他不希望別人改變他的生活,也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做。於是,他取下燈籠,熄滅了一盞燈,坐回書桌前,開始認真規劃前往北平的行程。他知道,這次探親之旅,不僅是對宜萱的考驗,也是對自已的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