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孝瓘再睜開眼,藉著透過窗紙的月光,看見自已躺在小屋的床榻上,頭好疼啊,頭疼欲裂、口乾舌燥。

“姊姊,我想喝水!”他費力道。

喊了幾聲,沒有回應,高孝瓘方才想起乳孃已經不在了,“姊姊……嗚嗚——”他一邊哭、一邊掙扎著坐起來,榻下找不到鞋子,只好光著腳下了地,卻是雙腳踩空,摔到了地上,好不容易爬到桌案邊,伸手拿起水罐,卻發現裡面是空的,一滴水也沒有。

“姊姊……嗚嗚——”高孝瓘哭著放下水罐,繼續往門口爬,撐起上身,伸手去拉門,發現門從外面被鎖上了。

“有人嗎?外面有人嗎?……”高孝瓘一邊捶門、一邊叫喊。

過了一會,聽見院門開啟的聲音,透過門縫,高孝瓘看見家宰的老婆,一個高大粗壯的婦人,披著衣服氣呼呼地走過來,叉腰站在門口,惡狠狠道:“郎君喊什麼?大半夜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阿嬸,屋裡沒水,我想喝水!”高孝瓘乞求道。

“王妃說了,罰你閉門思過,要你寫三千遍“嫡庶有別、長幼有序”才給飲食,郎君喊破嗓子也沒用,想喝水,趕緊寫吧!”婦人說完,轉身要走。

“阿嬸,我好渴,能先給我一碗水嗎?”高孝瓘再次乞求道。

“那可不行,違了王妃的令,可是要挨罰的,阿椿怎麼死的,郎君是親眼見的,別怪我,我也是沒辦法。”婦人邊說邊往院外走。

高孝瓘喊道:“可是阿嬸,沒點燈,怎麼寫?”

“沒有燈,但有月亮啊,又不是看不見,你要是嫌不夠亮,就等到天亮再寫,郎君不要再叫了,若是驚動到了大王和王妃,就不是寫三千遍這麼簡單了。”婦人關閉了院門。

高孝瓘轉頭,爬到書架邊,扶著架子伸手夠到了一沓紙,又爬到桌案邊,把一張紙平放在案上,然後磨墨,才發現硯裡也沒有水,嘴裡汲了半天也沒有一口水,急得哭了起來,眼淚滴落在硯裡,總算磨出墨汁,提筆在紙上寫下“嫡庶有別、長幼有序”……

寫了一個時辰,眼淚也哭幹了,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淚,可是隻寫了五百遍不到。

高孝瓘放下筆,呆坐著,急燥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想想就算寫了三千遍又怎樣,自已是阿爺不疼、阿孃不愛,府裡一個沒有存在感的王子,唯一真心照顧自已的姊姊死了,活著還有什麼意思,與其繼續這樣看人臉色、被人笑話地卑微活著,還不如跟隨姊姊一道去了,反正,自已活著,還是死了,府里根本沒人在意。

想到這,高孝瓘萬念俱灰,他把水罐推落桌下,水罐碎成幾瓣,撿了一塊邊緣鋒利的瓷片,割破了手指,把血滴在硯裡,磨出墨汁,重新在案上鋪了一張紙,提筆沾著帶血的墨,寫下“若有來生,寧為雞犬,不做王子”。

記事以來,父親很少過問自已,有時一月都見不到他一面,父親很忙,就像留連花叢的蝴蝶,忙著追求各色各樣的女人。

父親的女人,高貴如嫡母馮翊公主,當今皇帝的妹妹;低賤如五弟延宗之母陳氏,原是廣陽王元淵的家妓;人妻如大兄孝瑜之母宋氏,原為潁川王元斌之的王妃。除了納的十幾位妾室,聽說父親還與祖父的愛妾鄭大車、二叔的妻子李祖娥有著曖昧關係,跟朝中大臣的妻女傳出緋聞的更是數不勝數。

最近父親迷上冗從僕射孫騰拋棄的家妓元玉儀,養在東柏堂,成了父親的外婦,父親因為寵愛她,為她向皇帝討了封號“琅琊公主”,這還不夠,愛烏及烏,連帶把元玉儀的姐姐、黃門侍郎崔括的妻子元靜儀也封了“東海公主”,聽下人們說,姐妹倆經常在東柏堂一起侍奉父親,同榻而眠。

父親風流成性,就像世子高孝琬所說,自已是父親流連花叢中一個不小心的意外,本來就不該來到這世上。

想起兩年前曾見一個婢女拿小刀割破手腕,流了一大灘血,死在了她屋舍的地上,當時他好奇地去圍觀,被姊姊捂住眼睛抱走了。

高孝瓘放下筆,右手拿起瓷片,往左手手腕上用盡全力割去,看著血從破口處湧出,高孝瓘不覺得疼痛,只有即將解脫的釋然。

阿爺,我恨你,恨你為什麼要生下我,恨你生下我又不管我。

高孝瓘最後看了一眼住了七年的小屋,此時窗紙微微發白,天快要亮了呵。

阿爺,我與你的父子之情已盡。

若有來生,寧為雞犬,不做王子。

高孝瓘閉上眼睛:姊姊,等等阿兒,阿兒來找姊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