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瑾勾了勾唇角,知道自己猜對了,六年前她父親死活不願意送她去明月庵,她的大伯父便曾搬出族裡的長輩給他施壓。

“我知道,你們想要逼迫我交出藥方。”

顧行止來回踱著步子,似是在思忖該如何回答,良久他艱難開口,“一切都是依著族中規矩,並非逼迫你……”

“你們還敢違抗皇上的旨意不成?”顧瑾輕嗤出聲,“咱們顧家的規矩大得過皇上的旨意?”

“還是仙藥使的頭銜是顧家藥館的金字招牌,你們非捏在手裡不可?”

“這秘方我交出去,大伯父會交到你手裡嗎?”

顧瑾閒閒地一一道來。

顧行止更驚了,他努力平復自己的震驚,他也是剛剛得知顧行知的決定,兄長的意圖他比誰都清楚,大哥必然會緊緊將藥方捏在自己手裡。

這些年顧家的日子並不好過,光是每年顧行知裡裡外外的打點就不是一筆小數目,恰時道艱辛,顧瑾沒說錯,御賜的仙藥使不僅是表面上的風光,更是顧家在京城立足的招牌。

顧行知在大理寺只是一個小小的從六品寺丞,官場上沒有得力的幫手,本身才智又平平,再往上升簡直難如登天,不然也不會算計到藥方頭上。

顧瑾不動聲色地瞥向窗外,“三叔,我不想給你許什麼虛頭,但是,你的東西我都不會碰。”

顧行止面色僵了僵,正欲開口,只見陳嬤嬤帶著巧兒端著酒菜走了進來,他見是大房的人,便不再言語。

待布好酒菜,顧瑾不著痕跡地敲打,“你們都下去吧,我跟三叔多年不見,自有些體己話要慢慢講,留半夏一人伺候即可。”

說完便又吩咐半夏去取她下午剛寫的經文,“記得從前,三叔最為崇尚道教,這是侄女抄寫的《靜經》,還請三叔笑納。”

顧行止接過經文,神色一僵,“侄女有心了。”頓了頓,他又苦笑道,“三叔現在每天忙於經營,哪裡還有閒心修身養性。”

顧瑾微微點了一下頭:“向來是能者多勞。”

顧行止卻微微變了色,即便他每日忙得跟個陀螺,但實際當家的還是顧老大。

那滋味不太好受,顧行知是堂堂的五品官員,又是顧家嫡長子,他一直認為顧行止算不得多麼能幹,只不過是在兄長的庇佑下不功不過罷了。

顧瑾平靜地看著顧行止面色的變化,她咬住了嘴唇,清明的杏眼裡,是幾分淡然和篤定。

她笑著繼續剛才的話題:“三叔,咱們顧家所有的產業都是你在經營,咱們叔侄同心,將來會越做越好。”

“咱們顧家向來沒有女子當家的傳統……再說你早晚都是要嫁人的。”顧行止皺眉道。

顧瑾卻話題一轉:“聽說百草堂研究出了一個藥方,可起死回生,價值千金,三叔肯定有所耳聞吧。”

顧行止瞥了一眼窗外,頷首道:“同行之間,雖是對手,但是訊息大多都是互通的。”

顧瑾忽然凝視著顧行止,壓低了聲音問:“那三叔肯定也知道,這藥出了岔子……”

室內一片寂靜,顧行止內心一震卻不好流露出來。

“前些日,榮親王府的世子墜馬後高燒不退,百草堂獻上了他們的新藥,不想世子吃完後不僅沒有退燒,反而一直昏迷不醒。”

顧瑾頓了頓,又緩緩道,“雖說百草堂的後臺很硬,但這次榮親王府是不會放過他們的。”

顧行止勉力一笑,這兩日他百般打聽這件事情的內幕,一直得不到頭緒,結合他大哥早上下朝後說的話,他知道顧瑾所說大概八九不離十。

他後背冷汗涔涔,表面仍平靜道:“別人的恩怨咱們管不著,咱們顧家管好自己就好。”

顧瑾笑眯眯道:“當真與我顧家無關?”

顧行止敏銳地捕捉到侄女語氣中的揶揄,他淡淡的語調緩緩沉了下去,“你想說什麼?”

“年前京城就盛傳百草堂研製了一個起死回生的藥方,藥方裡有一味中藥很是珍貴。”只見顧瑾攤開手心,是一枚黑色的藥丸,“三叔應該是知道的——牛黃。”

顧行止早上聽下人通傳,說顧瑾請他去杏園一敘,他一直以為顧瑾勢單力薄,是為了求和,沒想到竟是一場鴻門宴。

他面上肌肉緊繃,強擠出一副鎮定自若的表情,他來回踱著步子,掩飾著內心的慌亂,他認得那個藥丸,就是百草堂的起死回生丸。

“三叔,我不跟你繞彎子,咱們倉庫裡存放的大量牛黃,你打算怎麼處理?”顧瑾忽然輕輕笑道:“除了一部分作為貢品在皇宮裡,目前市面上幾乎所有的牛黃都在你手裡吧?”

顧行止吸了一口氣,他料到這個許久未見的侄女厲害,卻沒想到她竟然知道這麼多。

年初他聽聞百草堂研製出一味新藥,又大量收購牛黃,他便也暗暗收購,這還不夠,全國其他的分店也在他的示意下紛紛收購。

去年年底各個鋪子上收到的銀票都被用來收購牛黃,他本來想到時候高價賣給百草堂,大賺一筆,沒想到,百草堂鬧出這一出,這兩個月來,各個鋪子包括顧府的日常開銷已經捉襟見肘,他不敢跟任何人說,更不敢讓大哥知道。

眼看瞞不住了,顧行止緘默一瞬,腦海裡閃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面。

見顧行止未答,顧瑾輕聲道:“不知大伯知道,會如何?”

前幾年顧行止去巴蜀那邊做絲綢生意,不料出了岔子,血本無歸,顧行知狠狠發了一通脾氣,他收回了顧行止的經營權,命了自己的心腹管家打理顧家的生意。

當時顧行止苦苦哀求,甚至在祠堂跪了三天,又請了老母親出面,才叫大哥改變了主意。

顧瑾歪著頭想了想,三叔是不太會經營生意,但他不傻,他伯父的心思他豈會不知?

“侄女,你想怎樣?”顧行止啞著嗓子道。

顧瑾微訝道,“我自然是聽從父親的遺訓。”

頓了頓,顧瑾不急不緩道,“三叔,我給不了你什麼,但是,你的東西我都不會碰。”

室內一片寂靜,顧行止不說話,顧瑾也緘口不言。

良久,顧瑾輕咳一聲打破沉默,“三叔,你可以慢慢想再答覆我。”

顧行止走後不久,外面有丫頭進來通傳:“二姑娘,大夫人請您去一趟心遠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