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漢先主劉皇叔病篤之際,自成都召諸葛亮至永安,囑以後事。先主謂孔明曰:“卿之才,勝過曹丕十倍,必能安國治民。孤之胤子阿斗(即太子劉禪),若堪輔佐,則輔之;倘若不堪,孔明可自取而代之。”

孔明淚如雨下,哽咽而言:“臣敢不竭盡犬馬之勞,以報陛下之恩,直至黃泉。”

先主又召幼子劉永至榻前,叮囑之曰:“朕崩之後,汝等兄弟須視丞相如父,敬之如君。”噫,自劉備駕崩之後,孔明歸返成都,輔佐劉禪登基,是為蜀漢後主。

劉禪即位之際,無論朝堂之事鉅細,皆由孔明定奪。孔明勤勉不怠,治理天下,志在振興蜀漢。不料南中諸郡(即今四川省大渡河以南及雲雨、貴州一帶)先起風波。

益州郡有一豪強雍闓,聞知劉備仙逝,遂弒益州太守,興兵作亂。一方面投靠東吳,另一方面又結納南中之少數民族首領孟獲,令其聯絡西南諸部反抗蜀漢。

經雍闓煽動,牂柯太守朱褒、越巂部族酋長高定,亦響應其號召。於是乎,蜀漢失地幾半,孔明焉能不憂心忡忡?

然而,當時蜀漢新遭猇亭之敗與先主之薨,無暇他顧。孔明一面遣使與東吳重修舊好,以穩東方;一面鼓勵農桑,興修水利,儲備糧草,訓練士卒。兩年之後,局勢稍穩,孔明決意南征。

公元二二五年三月,孔明親率大軍出征。其摯友馬良之弟、參軍馬謖送孔明出城,相隨數十里。

臨別之際,孔明緊握馬謖之手,情深意切曰:“吾等相交多年矣。”今朝離別之際,君子可有良策賜教乎?”

馬謖曰:“南蠻之地,恃其山川險峻,離京遙遠,素來桀驁不馴。縱我大軍壓境,征服之,他日必生變故。吾聞兵法有云,攻心為上,攻城為下。丞相此番南征,必須令南人歸心,方能一勞永逸。”

馬謖之言,正中諸葛亮之意。孔明不禁頷首稱善:

“感君良言,孤必依計而行。”

諸葛亮揮師南下,連戰皆捷。大軍尚未盡途,越巂之長高定與雍闓已自相殘殺。高定之部屬斬雍闓之首。蜀軍進擊越巂,又誅高定。

諸葛亮遣李恢、馬忠二將分道揚鑣,不出旬月,馬忠又破牂柯,掃蕩逆賊。四郡叛亂,頃刻而定。

然事未可終也。南中之長孟獲,收拾雍闓之散卒,繼續抗拒蜀軍。諸葛亮探知,孟獲非但勇猛善戰,且在南中各族之中頗具威望。

諸葛亮憶起馬謖臨別之囑,決意收服孟獲。遂下令,只許生擒孟獲,勿得傷害。

幸而諸葛亮善於運籌帷幄,蜀軍與孟獲交鋒之際,故意敗退。孟獲恃眾追擊,不覺陷入蜀軍埋伏之中。南兵潰散,孟獲遂被生擒。孟獲被執至大帳,心懷惴惴,自思此番定無生理。詎料入帳之際,諸葛孔明即命左右解其縛,以溫言軟語誘之歸降。然而孟獲心高氣傲,不肯低首,曰:“吾乃失足為汝所乘,豈能令人心服?”

孔明不以力強,陪與並轡,遍觀蜀軍壁壘及雄壯之師。既畢,問孟獲曰:“將軍觀我蜀軍如何?”

孟獲驕矜答曰:“昔者未悉虛實,故致敗績。今蒙明公展示陣勢,吾視之亦不過爾爾。以此陣勢,取勝非難。”

孔明聞之,暢笑而言:“既然如此,將軍且歸,整備再戰矣!”

孟獲釋歸,遁回部曲,再整旗鼓,復攻蜀軍。然孟獲但憑血氣之勇,安能匹敵諸葛之謀,再遭生擒。

孔明再三相勸,見孟獲猶自不服,復縱之去。

如是捉而又放,迴圈往復,至於七次。

逮至孟獲第七遭擒,孔明仍欲縱之,而孟獲已不願行。淚灑而言:“丞相七縱七擒,待我恩重如山,仁至義盡。我心悅誠服,自今以後,不敢復反。”

孟獲遂歸,更說服諸部悉降,南中之地,乃重歸於蜀漢治下矣。孔明孔明南蠻歸服之後,令孟獲並諸部首領,各安舊土。有言於亮曰:“吾等辛苦征討,今幸平定,何不置吏以治之?”

亮曰:“置吏非便,但增煩耳。吏至,則需留兵;兵多,則糧草難繼,將何以食之?且戰罷,必有死傷,若留官吏,必生禍端。今日不置,既無需留軍,亦不費糧草。令諸部自相治理,漢夷和睦,豈不善哉?”

眾聞亮之言,皆嘆其深思熟慮,欽佩不已。

亮引師凱旋,歸於成都。後主與群臣迎於郊野,鹹以平南為喜。

自是之後,亮積財練兵,專心致志,以備北伐之舉。

公元二二七年冬,亮率師駐漢中。以其地鄰接魏蜀疆界,可乘機而動。

離成都時,上表於後主劉禪,誡以勿安於小成,勿自卑薄;宜親賢臣,遠小人;且自誓肩負興漢之責。此表,即後世傳頌之《出師表》。逾歲之後,諸葛孔明施聲東擊西之計,傳言欲攻郿城(即今陝西眉縣),且遣趙子龍將軍,領銳卒一支,屯於箕谷(即今陝西褒城之北),佯作攻城之勢。魏軍得報,果然調重兵以守郿城。孔明乘其不備,親率大軍,忽自西路向祁山(即今甘肅禮縣之東)發起猛攻。

蜀軍經孔明連年嚴訓,行列井然,號令如山,士氣昂揚。自劉備駕崩之後,蜀漢久無聲息,魏國疏於防範,此番蜀軍突襲祁山,守軍措手不及,紛紛敗走。蜀軍乘勢深入,祁山北之天水、南安、安定三郡守將皆背魏歸蜀,遣使納降於孔明。

是時,魏文帝曹丕已薨逝。魏國朝野文武,聞蜀漢興師動眾,皆驚惶失措。新即位之魏明帝曹叡(音ruì),泰然處之,急遣張郃將軍,領兵五萬,奔赴祁山以抗蜀軍,且親征長安以督戰。

孔明至祁山,決意分兵以取街亭(即今甘肅莊浪東南),為據點。諸將之中,誰可當此重任?彼時,身邊尚有數員沙場老將,然皆未獲用,惟馬謖參軍獨受青睞。

馬謖者,確曾博覽兵書,素好談兵,與孔明商議戰事,每每滔滔不絕,亦有妙計獻策。因此,深得孔明之信。然而,劉備在世之日,便洞察馬謖非踏實之輩。彼臨終之際,特囑諸葛亮曰:“馬謖者,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宜詳察也。”然亮未將此言銘心。是役,令謖為先驅,王平副之。

馬謖、王平提兵至銜亭,而郃之魏師亦自東而來。謖觀地勢,謂王平曰:“此地險要,街亭之側有山,正宜山上立寨,設伏以待。”

王平戒之曰:“丞相臨行曾囑,固守城池,穩紮營壘。山上立寨,危矣。”

馬謖無實戰之驗,自恃熟讀兵法,不納王平之言,固執山上立寨。王平再三勸之不得,遂求謖賜予千人,令其于山下近處安營。

郃率魏軍至街亭,見馬謖棄城不守,反將兵馬屯于山上,心中暗喜,即命士卒于山下築壘,圍困馬謖之山。

馬謖屢命軍士衝下山,然郃堅守營壘,蜀軍不能破,反遭魏軍亂箭射殺眾矣。

魏軍斷山上水道。蜀軍山上絕水,炊煙不起,日久自亂。郃覷準時機,發起總攻。蜀營士卒紛紛逃散,馬謖欲禁而不可,終於只得親率殘兵,殺出重圍,向西遁去。

王平率領千軍,堅守陣地。得知馬謖敗績,遂命兵士奮力擂鼓,虛張聲勢。郃疑有伏兵,不敢輕進。王平整頓隊伍,從容撤退,不僅千人無一損失,更收納了馬謖之散卒。

街亭失陷,蜀軍失去要害之地,人馬損失甚眾。孔明為避更大禍患,決意全軍撤回漢中。

孔明歸至漢中,細問之下,得知街亭之失,皆因馬謖違背將令。馬謖亦自承其過。孔明依法治軍,將馬謖下獄,定其死罪。

馬謖自知難逃一死,於獄中修書致孔明曰:“丞相素日待我如子,我亦視丞相如父。今我犯罪當誅,但願丞相能如舜誅鯀而用禹,善視吾子,吾雖死而無憾。”

孔明斬馬謖,念及往日情誼,心中悲痛,淚流滿面。其後,果善視馬謖之子。

孔明以為王平在街亭曾勸阻馬謖,退兵之際,又以智保全人馬,有功應賞,遂提拔王平為參軍,命其統領五部兵馬。孔明乃對眾將曰:“此番興師不利,固由馬謖逆命,然吾用人失察,亦當自任。”遂草疏上表於劉禪,請降已職三級。

劉禪接疏,心下猶豫未決。一大臣曰:“丞相既有此意,宜從其請。”於是劉禪降詔,貶孔明為右將軍,而仍攝丞相事。

孔明以賞罰分明,身先士卒,蜀軍將士無不感動。眾將以敗績為戒,士氣愈熾。冬之際,孔明覆領兵出散關,圍陳倉,斬魏將一人;翌春,復出兵收復武都、陰平二郡。後主劉禪以孔明有功,下詔復其丞相之職。

公元229年四月,吳王孫權即位稱帝。蜀漢群臣多以為孫權僭號,欲與東吳絕盟。然孔明以為,蜀漢當前之大敵乃魏國也。堅持與東吳結盟,繼備北伐。

公元231年,孔明四度北伐,興師祁山。魏遣司馬仲達與張郃等領軍迎擊。孔明留兵一部於祁山,親率主力迎戰仲達。

仲達知孔明之謀略,不敢輕進。彼以諸葛孔明孤軍深入,齎糧不繼,故於險要之地築壘固守,令將士勿得出戰。

魏軍諸將鹹以司馬仲達畏孔明如虎,紛紛請戰曰:“公豈不懼蜀師乎?抑獨不畏天下人之譏笑乎?”

司馬仲達雖心中勉強,然猶領兵追擊,與孔明交鋒,終為蜀軍所敗,潰不成軍。而蜀軍因糧草不繼,乃自引兵退。大將張郃緊追不捨,至木門之山谷,為孔明預設伏兵亂箭射殺。

孔明數次出師,多因糧草不繼而退。是以,設計制木牛流馬(二者皆改良之小車),運糧至斜谷口(今陝西眉縣西南)積儲。

公元二百三十四載,孔明備足兵糧,發兵十萬,舉末次北伐。遣使東吳,約孫權同攻,南北呼應,使魏兩面受敵。

孔明大軍出斜谷口,至渭水南岸之五丈原。為長謀,分遣部分士卒築壘備戰;又遣部分士卒於五丈原屯田,與當地百姓雜耕。蜀軍紀律嚴明,民與兵和睦相處。

魏明帝命司馬懿率魏軍渡渭水,亦築壘守禦,與蜀軍對峙。孫權接獲孔明書信,即遣三路兵馬伐魏。魏明帝亦非凡人,親率大軍南征,一面令司馬仲達堅守五丈原,守而不攻。

孔明候吳地訊息,然結果令人失望:孫權之攻,未得成功。孔明欲與魏軍決一死戰,而司馬仲達固守營壘,屢挑不出戰。雙方相持逾百日。

欲誘魏軍出戰,惟有激怒司馬仲達。孔明因當時輕女之風俗,遣人送婦女服飾於司馬仲達,意在諷其膽怯,宜歸為閨閣女子。

魏軍將士見主將受嘲,憤欲與蜀軍決一死戰。司馬仲達知此乃孔明之激將法,不以為意。慰之曰:“善,吾當上表皇上,請與蜀軍一戰。”

數日後,魏明帝遣大臣至魏營,傳旨,勿得出戰。

蜀軍將士聞訊,皆感失望。惟孔明知司馬仲達之意,言:“司馬所請戰,乃是示眾。不然,大將領軍在外,豈有千里請戰之理。”

孔明揣摩司馬仲達之心,而司馬仲達亦探聽孔明之動靜。昔日,諸葛孔明遣信使至魏寨挑戰,司馬懿以禮相迎,與使者敘談曰:“爾等丞相公事繁忙乎?近來體健否?食慾如何?”

使者覺司馬懿言皆客套,遂如實答曰:“丞相實乃忙碌,營中大小事務皆需親自料理。夙興夜寐,惟近日胃口不佳,食少事繁。”

使者告辭後,司馬懿謂左右曰:“吾觀諸葛孔明食少而事繁,豈能久持?”

果不其然,諸葛亮因勞瘁過度,終於營中病倒。

後主劉禪聞諸葛亮病篤,急遣大臣李福至五丈原慰問。李福與諸葛亮談論軍國重事後,便告辭而去。

數日後,李福再返,見諸葛亮病重,不禁淚下。諸葛亮睜眼,對李福曰:“吾知汝此來所問,必是蔣琬也。”

李福曰:“丞相言之有理。皇上正欲我問,萬一丞相身體有恙,誰人可繼丞相之位。敢問蔣琬之後,又有誰可接任?”

諸葛亮曰:“費褘(音yī)可繼。”

李福尚欲再問,諸葛亮已閉目不語。未幾,年僅五十四之丞相,終在軍營駕崩。遵照孔明遺命,蜀營諸將密不發喪,將遺體斂於秘不示人,以車輦載之。各隊兵馬井然有序,徐徐引退。

魏哨探得聞孔明凶訊,飛報司馬仲達。仲達即率鐵騎急追,方渡五丈原,突見蜀旗翻飛,鼓聲雷動,士卒回馬廝殺。

仲達心驚肉跳,急撥馬首,令軍速退。待魏師漸遠,蜀將乃從容不迫,全軍安然撤離五丈原。

此事傳於百姓耳中,民謠諷之曰:“逝者孔明,猶能驚走生仲達。”

仲達聞之,不以為忤,反曰:“吾但知活諸葛,焉能測彼死後之策?”遂親至蜀營故地,細觀遺留陣勢,讚歎曰:“諸葛孔明,真乃天下之奇才也!”

孔明志在一統中原,雖未成就,然其智謀與節操,歷世被稱頌。民間多以智慧化身譽之。相傳其所撰《後出師表》有云:“鞠躬盡瘁(原文是‘盡力’,後易為‘盡瘁’),死而後已”,實為其一生寫照。

孔明仙逝數載後,蜀漢對魏唯取守勢矣。魏國,權柄日隆,然內亂亦隨之而起。

魏之重臣,司馬仲達也,出自望族。曹操始握天下之時,曾徵召仲達以仕宦。仲達,自視門第高貴,嫌操出身寒微,固辭不就。然畏操之勢,遂詐病風癱以避之。操疑其推諉,乃遣刺客夜探其室,果見仲達僵臥如屍。

刺客猶疑不信,拔劍架諸仲達之軀,佯作欲斬之勢。心想若非真病,定當驚躍而起。仲達卻泰然自若,僅以目光凝矚,身形絲毫未動。於是,刺客信以為真,收劍回報於操。

仲達心知操必不容已,遂待時而動,後傳出風癱已愈之訊。及操再召,仲達不再拒之。

仲達先後仕於曹操、文帝曹丕之下,居要職。至明帝即位,仲達已是國之宿將。因其久領兵權,關中抗蜀,故魏之軍權,大半歸於其手。後有遼東太守公孫淵通鮮卑貴胄,背叛魏朝。明帝覆命仲達往討遼東之逆。

仲達既平遼東,方欲班師回朝,洛陽忽遣使者傳緊急詔令,促其速歸。

仲達抵洛,明帝已病入膏肓矣。明帝崩逝之際,召司馬仲達與宗室重臣曹爽於御榻之前,諄諄囑咐二人共輔幼君曹芳。

魏明帝駕崩之後,太子曹芳繼位,是為魏少帝。曹爽榮膺大將軍之職,司馬仲達亦拜為太尉。二人均領精兵三千,輪番宿衛紫禁之內。曹爽雖出自皇族,然論才幹資歷,皆遠遜於仲達。初時,曹爽對仲達頗為敬重,遇事必徵詢其意見。

然曹爽之心腹多有進言,曰:“大權不可假手於人。”遂以魏少帝之名,晉仲達為太傅,實則削其兵柄。繼而,曹爽又將其親信、兄弟盡數安插於要職。仲達冷眼旁觀,佯裝聾啞,毫不干預。

曹爽手握重權,縱情聲色,沉湎於逸樂之中。為樹立威信,竟率兵徵蜀,不料大敗虧輸,幾至全軍覆沒。

仲達表面默然,暗中卻有謀劃。幸得年高體衰,遂以疾病為由,不再朝覲。

曹爽聞仲達患病,正中下懷。然心有餘悸,欲探詢太傅之病真假。

適值曹爽親信李勝,被任命為荊州刺史。李勝臨行之際,前往仲達府邸辭行。曹爽囑其順便窺探虛實。

李勝至仲達寢室,只見仲達臥床不起,兩側侍女侍奉進食。彼並未以手接碗,僅將唇就碗沿飲之。未幾口,粥遂自嘴角流溢,沾濡襟前。李勝側目而觀,感司馬仲達疾病之狀,實令人憫。

李勝謂司馬懿曰:“荷皇上洪恩,遣吾作牧本州(李勝乃荊州人,故云本州),特來向太傅告別。”

司馬懿氣喘吁吁答曰:“噫,此誠委屈君子矣。幷州地處北疆,毗鄰胡虜,君子宜善為戒備。吾疾患若此,恐後會無期矣!”

李勝曰:“太傅誤聽耳,吾是歸荊州,非往幷州。”

司馬懿猶未能辨,李勝復揚聲言之,司馬懿方始略悟,曰:“吾年邁耳聾,未能清晰聞君子之言。

君子回任荊州刺史,實乃喜事。”

李勝告辭而出,一一向曹爽具言其情,曰:“太傅氣息奄奄,君子無憂矣。”

曹爽聞之,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魏少帝曹芳於公元249年歲首,出城祭祀祖宗陵寢,曹爽及其兄弟、心腹大臣皆隨行。仲達司馬懿疾甚,自然無人邀其同行。

孰料曹爽等一出皇城,太傅仲達疾病霍然而愈。彼披鐵甲,振精神,攜二子司馬師、司馬昭,率兵據守城門及軍械庫,且矯傳皇太后旨意,褫奪曹爽大將軍之職。曹爽及其昆季,於郊外聞變,心急如焚,紛紛亂竄。有人獻策,言挾天子以令諸侯,退守許都,聚草屯糧,與司馬懿一決雌雄。然曹氏兄弟,素日只知宴安鴆毒,焉有此膽魄。司馬懿遣使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承諾只需交出兵符,便可高枕無憂。曹爽信以為真,遂束手就擒。

不數日,有告曹爽謀逆者,司馬懿遣人將其一門盡數下獄,斬首示眾。

自此,魏國江山,名義上仍屬曹氏,實則已入司馬氏之手。

106 司馬昭之狼子野心

司馬懿除卻曹爽,又過二載,亦歸天去。其位由子司馬師繼之。魏之大權,落於司馬師、司馬昭兄弟之手。朝中大臣,有敢逆其意者,司馬師必除之而後快。魏少帝曹芳,對司馬師恨之入骨。曾有諫者勸曹芳削司馬氏兵權,然未及施行,司馬師已逼皇太后,廢曹芳,更立文帝曹丕之孫曹髦為帝。

魏之邊將,本有不服司馬氏專橫者,司馬師廢曹芳之後,揚州刺史文欽聯同鎮東將軍毌丘儉,起兵聲討。司馬師親征,破之,然凱旋歸許都之後,亦因病而卒。

繼而,司馬昭拜大將軍。司馬氏父子三人,一代更比一代狠辣,一代更比一代跋扈。曹髦,魏室之帝也,忍無可忍。遂一日,召尚書王經等三公於內殿,憤然曰:“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朕豈能坐視待斃。今日,朕欲與卿等共討此賊。”

諸公知與司馬昭為敵,猶如卵擊石,故勸陛下宜靜守,勿興大禍。

然曹髦自懷中探出一紙詔書,已先撰就,擲之地,曰:“志在必行,雖死無懼,況未必然。”言訖,入後宮以告太后。

詎料三公之中,有二人潛行而出,向司馬昭洩露風聲。

曹髦,年僅二十,未諳治術,集宮中禁衛及侍宦,喧囂起駕,由宮而出。手執寶劍,立於車上,指揮師旅。

司馬昭之心腹賈充,率兵而至,阻禁衛之路。交鋒之際,曹髦振威而前,揮劍斬敵。賈充之兵見天子親征,心驚膽戰,有欲逃者。

成濟乃賈充之部屬,問曰:“此事何如?”

賈充厲聲答曰:“司馬公平日厚養汝等,何須多問!”

賈充此言一出,成濟壯膽,挺矛直刺曹髦。曹髦倉卒之際,不及迎敵,竟遭成濟一劍穿胸,自輦中仆地而殞。

噩耗迅達司馬昭之耳。昭聞其臣下竟爾弒君,心下驚惶,匆匆赴朝,急召群臣議事。昭佯作悲慼,對陳泰曰:“卿觀此事,吾當如何是好?”

陳泰答曰:“唯有斬賈充之首,方可稍贖天下之責。”

昭面露難色,曰:“可有他策?卿再思之。” 陳泰曰:“以臣之見,唯重典方能服眾,無更輕之策矣。”

昭聽之,心中不悅,遂默然不語。

後,昭借太后之名,頒下詔書,羅織罪名於曹髦,廢其為庶人,輕輕掩蓋其被弒之事。

然而,世人議論紛紛,皆怪昭不究兇手之罪。昭無奈,乃將弒君之罪盡歸於成濟,定其大逆之罪,滿門抄斬。

昭既除髦,又自曹操後裔中擇一十五歲之曹奐繼位,是為魏元帝。

107 鄧艾暗渡劍閣

司馬昭既害魏帝曹髦,自以為內憂已靖,遂決意大興師伐蜀漢。

是時,繼諸葛亮之後,蔣琬、費褘俱已謝世,蜀漢大將軍之職,由姜維擔當。姜維志在承繼孔明之北伐偉業,歲歲興師伐魏,然蜀漢之勢日衰,維非惟不能奏凱,反致虛耗兵力。晉興三年,昭武侯司馬昭遣將軍鄧艾、諸葛緒各將兵三萬,鍾會領眾十餘萬,分三路而攻蜀漢。

維見魏師勢大,知難以抵禦,乃集蜀兵於劍閣(即今四川劍閣縣),守關阻道。鍾會兵至劍閣,一時難以攻破。

鄧艾覷蜀軍主力守於劍閣,遂率精兵潛行,繞道劍閣西側之羊腸小徑,南向而進。此地本無人跡,艾率精兵,逢山開路,遇水架橋,七百里間,蜀軍竟未之覺。

終至絕路,山高谷深,前進無門。此時,艾軍隨身糧草已盡,將士皆惶惑。

艾決斷如流,以氈毯裹身,自懸崖峭壁滾落而下。將士見艾率先,亦隨之滾落。或攀木緣崖,魚貫而下,終越絕境,直至江油(即今四川江油縣)。

守江油之蜀軍不料艾自後而至,忽睹魏兵現於城下,措手不及,無奈降之。

艾復進兵向綿竹(即今四川綿陽西南),守綿竹者乃孔明之子諸葛瞻也。鄧艾遣使致書,誘其歸降,曰:“若肯納土歸順,定薦汝為琅琊王。”

諸葛瞻聞降語,怒髮衝冠,斬鄧艾來使。遂佈陣拒戰,誓與鄧艾決一死戰。然終非艾之對手,瞻及其子尚皆殞命於戰場。

鄧艾克綿竹,直逼蜀漢京師成都。成都百姓夢寐不及魏兵之速至,聞艾兵臨城下,紛紛避難於山林之中。蜀漢朝廷亦亂如散麻,後主急召群臣議策。或言南逃,或言投吳,或言早降以避魏軍之鋒。

後主乃無謀之人,素性怯懦,無意抗拒。待鄧艾兵臨成都,已自縛雙手,率文武百官出降。

鄧艾入成都,驕矜自大,目中無人,鍾會亦不在眼。遂上書司馬昭,欲乘勝追擊,一舉滅吳。未料昭下令曰:“軍事不得擅自主張。”此事令艾憤懣難平。

姜維於劍閣與鍾會對峙,聞鄧艾襲成都,正欲回師護城,接後主令,命其降魏。

蜀軍將士接此令,既憤且傷。有兵士拔刀斬石,以洩心中之恨。

姜維獨保冷靜。維與諸將密謀,決意降於會。會亦素重維之為人,待之如骨肉。二人出則同車,入則共議,情好日深,如膠似漆。

維乘會、艾不睦之際,勸會潛書達於昭,告艾有反狀。

昭本多疑,接得會報,乃以魏元帝之名下詔,遣人至成都執艾,縛之以囚車還洛。懼艾反抗,覆命會進兵成都。

會至成都,遣兵一隊,以囚車押艾赴洛。途中,艾遭人所害。會除艾之後,獨攬兵權,遂起反心。

會與維商議,維滿口應允。維別有心機,欲借會之手除魏將,再圖會。密遣書信於劉禪曰:“陛下稍忍屈辱,臣必興復漢室。”

會不知維之真意,以為維誠心與之合謀反昭。矯太后旨,言昭弒魏元帝,令其舉兵討之。恐魏將不服,皆軟禁於蜀宮。

魏將原疑會之命,及後,流言蜚語,言會、維欲盡誅北來將士。於是眾心惶惶,亂作一團。或放火於宮殿四周。亂卒入宮,姜維、鍾會皆不能制,俱為亂兵所害。

壹百零捌 扶之不起阿斗

鄧艾滅蜀之後,後主劉禪猶留於成都。及鍾會、姜維起兵變,司馬昭覺留後主於成都實非良策,遂命心腹賈充迎劉禪至洛陽。

劉禪本昏庸無道,諸葛亮在世之時,全賴其掌軍政大事,不敢妄自菲薄。亮薨之後,雖仍有蔣琬、費褘、姜維等文武大臣輔佐,然終非亮在日之謹慎矣。及蔣琬、費褘逝,黃皓得勢,蜀政益發不振。

至蜀亡,姜維遇害,群臣或死或散。唯地位卑微之官員郤正與劉通二人隨同至洛。劉禪愚昧,不知人情世故,一切舉止皆由郤正指點。素日,劉禪視郤正如草芥,至此始悟其忠心耿耿。

劉禪至洛,司馬昭以魏元帝之名封其為安樂公,又封其後及原蜀漢大臣五十餘人為侯。司馬昭此舉,不過欲籠絡人心,穩固蜀地統治。然在劉禪眼中,實為莫大恩寵。

曾有一次,司馬昭設宴,請劉禪及原蜀漢大臣共赴。宴筵之中,特召歌姬一隊,演蜀地之歌舞。

蜀漢諸臣觀之,憶亡國之痛,傷心欲絕,幾欲垂淚。惟劉禪張口笑觀,猶如在已宮中。

司馬昭察其神采,宴罷,謂賈充曰:“劉禪此人無肝腸至此,縱使孔明再生,恐亦難保蜀漢,何況姜維!”

數日後,司馬昭見劉禪,問曰:“卿尚思蜀否?”

劉禪笑答曰:“此間樂,不思蜀矣。”

(“樂不思蜀”之成語,即源於此。)

郃在旁邊聽之,以為不妥。歸劉禪府中,郃正言:“公不宜如此答晉王。”

劉禪曰:“依汝之意,當如何答?”

郃正曰:“若晉王再問,公宜泣曰:我祖墳皆在蜀地,我心中悲切,未嘗一日忘之。

或可動晉王之心,放我等歸蜀。”

劉禪頷首曰:“言之有理,吾記之矣。”後司馬昭果又問劉禪,曰:“吾待卿不薄,卿尚思蜀否?”

劉禪憶郃正之言,將所學之語一一背誦。盡力作悲色,而淚不下,乃閉目以掩。昭王觀其形狀,心中已知七八分,含笑而言曰:“此語似是郃正之辭也。”

劉禪驚愕展目,傻氣盈面,對昭王曰:“然,然,正是郃正所教。”

昭王忍不住笑矣,左右侍從亦忍俊不禁。

昭王乃識劉禪實為愚昧之人,不足為患,故無殺害之意。

劉禪之昏庸無能,歷史上聞名遐邇,後來世人常以“扶不起的阿斗”比喻懦弱無能、無法振奮之人。

武帝昭亡蜀之後,未及攻吳,便病逝矣。其子司馬炎廢魏元帝曹奐,自立為帝,建立晉朝,即晉武帝也。自公元265年至316年,晉朝都於洛陽,史稱西晉。

西晉建立之際,三國獨存之東吳已衰。東吳末帝孫皓,以殘暴著稱。他大修宮殿,縱情享樂,且以剝皮、挖眼等殘忍刑罰壓制百姓,上下皆恨之入骨。

公元279年,晉朝諸大臣見時機已熟,勸晉武帝滅吳。晉武帝遂決定發兵二十餘萬,分幾路進攻東吳國都建業(今江蘇南京市)。鎮南大將軍杜預,執戈揮師,直逼江陵;安東將軍王渾,亦領兵東路,進逼橫江。又有一路水軍,由益州刺史王濬率領,沿江而下,順流而東。

王濬乃一員虎將,早已預備伐吳,於益州造船備戰。此船甚大,可容兩千餘人。船上又築城樓,人立其上,可觀四方,故名樓船。

為防東吳察覺,造船之事皆秘密進行。然時日既久,難免有木屑落江。木屑隨流,直至東吳之境。東吳有一太守吾彥,見此情形,急告吳主孫皓,言:“此木屑必是晉軍造船所留,晉軍在上游造船,必有侵犯之意,宜早作防備。”

然孫皓毫不在意,曰:“何懼!我不去攻他,他豈敢犯我!”

吾彥無奈,但心終不安。遂設法,於江面險要之處,打入大木樁,釘以鐵鏈,截斷江流。又置鐵錐於水下,高丈餘,猶如暗礁,使晉國水軍難以通行。

新年過後,杜預、王渾兩路皆捷報頻傳。唯有王濬水軍,至秭歸,因樓船受阻,無法前進。然而王濬,自有妙計。王濬乃命晉軍巧匠,造巨筏數十,每筏之上,列草為人,甲冑武裝,手持戈矛。又選善泅之勇士,率此木行師,順流而下。遇鐵錐,銳首悉入筏底,遂為巨筏所毀。

至於江面橫亙之鐵鏈,王濬復於筏上築炬如林,皆實以麻油,燃之烈焰騰空。使此載炬之筏,駛在戰艦之前,逢鏈則火焚之,鐵鏈鐵鎖,久被炎燎,終告斷裂。

王濬水軍既除水下之鐵錐與江面之鐵鏈,大軍遂得長驅直入東吳之境,不久,與杜預中軍會師。

杜預由陸路進擊,亦獲大捷,攻克江陵。或議暫歇養精蓄銳,杜預曰:“今我軍威震天下,勢如破竹,既裂數節,餘者迎刃而解,勢不可擋。”故力主王濬領水軍直搗東吳都建業。

時值東路王渾所率晉軍亦逼建業。孫皓遣丞相張悌,率吳兵三萬渡江迎戰,奈何不敵,盡為晉軍所滅。

王濬之樓船順江東下,聲勢赫赫。吳主孫皓至此始覺驚惶,遣將軍張象,領水軍萬人抗敵。張象之麾下將士,望見江面盡是王濬戰船,旌旗蔽空,如林而立。東吳水軍久廢訓練,見晉軍勢大,無不驚惶失措,紛紛降服,不敢有一戰。

陶濬,東吳之將也,正逢此時求見孫皓。孫皓詢以水軍之事,陶濬愚昧無知,竟言:“吾知益州水軍,其船皆小,陛下但賜臣二萬水兵,配以鉅艦,必能破敵。”孫皓信其言,即封為大將,授以節杖,命其統帥水軍。陶濬傳令,定於翌晨與晉軍決一死戰。然將士皆非陶濬之愚,不願送死,於是夜半,悉數逃亡。

王濬水軍,幾無阻礙,順風順水至建業。建業附近百里江面,盡是晉軍戰艦。王濬率八萬水軍將士登岸,鼓譟之聲震天動地,進入建業城。

孫皓至此山窮水盡,無奈之下,自解上衣,令人反縛雙手,率領群臣,投降於王濬營前。自此,自曹丕稱帝(公元220年)以來,三國分立之局面告終於晉朝,天下一統。

三國時期,英雄輩出,故事生動,民間亦流傳眾多傳說,至今猶為人所樂道。噫,言歸正傳。自大明洪武之年,羅貫中此子,執筆揮墨,依循史籍與稗官野史,繪成卷帙浩繁之《三國演義》,將孟德、孔明、雲長等英雄好漢,妙手點染,藝術化其形象矣。實乃吾國文苑中,不朽之鉅著也。

且說晉武大帝一統江山之後,心滿意足,沉溺於聲色犬馬之中。彼以身作則,提倡奢靡之風,朝中群臣,亦以競富為榮。

於京師洛陽,盛傳三位鉅富之名:一為典軍羊琇,掌禁衛之職;一為晉室之舅,後將軍王愷;又一為散騎常侍石崇。羊琇、王愷,皆出自外戚,權勢顯赫,然論及豪富,猶不及石崇。石氏之財,多寡難量,究其來源,乃是曾任荊州刺史數載,期間不僅橫徵暴斂,民膏民脂,更行劫掠之事,不擇手段。遇有番邦使節或商旅經過荊州,石崇便遣部曲敲詐勒索,乃至殺人越貨,肆無忌憚。是以聚斂了無盡財富、珍寶,成為一時之豪富。

石崇至洛陽,聞王愷之富名,心生比較之意。聞王家以飴糖水滌鍋,遂命家中庖廚,以蠟燭為燃料。此事一傳十,十傳百,世人皆言石家之富,勝過王家。王愷,欲顯其富甲天下,乃於府第門前,道旁四十里,遍植紫絲之屏。凡赴王氏者,皆須經過此四十里紫絲之陣。如此奢華之舉,震動了洛陽城。

石崇,志在壓王,遂用綵緞,比紫絲更貴,鋪設五十里之屏,較王氏之屏更長,更華美。

王愷,再遭一敗。然心猶未甘,遂向其甥晉武帝求援。晉武,覺此比賽頗有趣味,乃賜王氏宮中所藏,高二尺餘之珊瑚樹,以資炫耀。

得皇帝之助,王愷,豪氣更盛。特邀石崇及諸官至其府宴飲。

席間,王愷洋洋得意,謂眾曰:“吾家有稀世之寶珊瑚,諸位可願一觀?”

眾人皆欲一睹為快。王愷命侍女捧出珊瑚樹。那珊瑚,高兩尺,枝條勻稱,色澤粉紅鮮亮。眾人看後,無不稱讚,皆言實為罕見之寶。

唯獨石崇,一旁冷笑。見案頭有鐵如意,隨手執起,對著珊瑚樹,輕輕一擊。“克朗”一聲,珊瑚應聲而碎。

在場官員,皆驚駭失色。王愷更是面紅耳赤,怒不可遏,質問石崇:“爾,何故毀吾珍品!”石崇笑顏逐開,輕言細語道:“貴人無需動怒,即刻歸還,定當如數奉上。”王愷心中既痛且怒,連聲應允:“善哉,善哉,速速歸還吾也。”

石崇不待辭色,急忙令從者歸宅,將家中珊瑚之樹盡數搬來,供王愷挑選。俄頃,僕役歸來,攜來珊瑚樹數十株,其中高及三四尺者有六七株,最巨者竟較王氏所藏高出一倍,乾枝俊逸,光彩照人。若論王氏家之珊瑚,實乃車載斗量,不足為奇。

旁觀者皆目瞪口呆,王愷方悟石氏之財,不知勝已凡幾,無奈之下,只得甘拜下風。於是乎,這場豪奢之爭,便告一段落,石崇的富甲一方,遂於洛陽城名噪一時。

當時有一傅鹹大臣,上書晉武帝,言此等窮極奢侈,甚於天災,而今以比富競奢為榮,不受其罰,反以為光,長此以往,國何以堪。然晉武帝對此疏視若無睹,與石、王者無異,一邊搜刮民脂民膏,一邊沉溺於奢侈糜爛之中。西晉自是腐朽不堪,亂世之兆,已昭然若揭矣。

至於西晉時,除卻王愷、石崇等豪門官吏驕奢淫逸之外,尚有諸多士族官員,飽食終日無所用心,群聚而談,妄議虛玄,盡說些離奇古怪、脫離實際之語。此類空談,世稱“清談”。彼等人士,往往名噪一時,位居顯赫。亦由此可見當時世風日下,人心不古矣。

然於官場之中,亦有清正廉潔,勤勉務實之輩。如西晉初年之周處,便是此等人也。彼為廣漢(今蜀地廣漢北)太守之時,前任官吏腐敗,積案累累,有者甚至三十載未經審理。周處一至任,便將積案一一清理,秉公辦理。後調入京師,任御史中丞,無論皇親國戚,但有犯法者,皆能大膽揭發,無所畏懼。

周處,本東吳義興(今江南宜興縣)人氏。年少時,身長力大,勝過常人。其父早逝,自幼無人管教,日遊夜蕩,不肯讀書;且性情剛烈,動輒揮拳相向,甚至動刀舞槍,義興百姓皆畏之如虎。

義興鄰近之南山,有白額猛虎一隻,常出沒傷人害畜,獵戶亦無法制之。

又當地長橋之下,有一巨蛟(乃鱷魚之屬),出沒無定。義興人因將周處、南山白額虎、長橋巨蛟三者並列,稱之為“三害”。而此“三害”之中,尤以周處為百姓所患頭痛。

一日,周處行於途,見眾人皆面帶憂色。遂問一老者曰:“今年豐收在望,何以眾皆愁眉不展?”

老者憤然答曰:“三害未除,焉得歡喜!”

周處初次聞得“三害”之說,心中不禁一動。問其名,曰:“君之所指,何為三害?”

老翁答曰:“南嶽之白額猛獸,長橋之惡蛟,加之爾身,豈非三害耶?”

周子聞之,驚心草木皆兵。思惟鄉里百姓,竟以虎蛟視之,大害也。沉吟良久,曰:“善哉,既然群生以‘三害’為憂,吾當除之。”

越翌日,周子果攜弓矢,負利劍,入山而覓猛獸。至幽林深處,忽聞虎嘯,一隻白額之獸自遠竄出。周子側身立,隱於大樹之後,引弓搭箭,一聲“嗖”,正中猛獸額頭,取其性命。

周子下山,告之村人。有獵戶數人,上山扛下猛獸。眾人皆喜,賀周子。周子曰:“勿喜,尚有長橋之惡蛟未除。”

又越一日,周子換緊衣,攜弓矢刀劍,躍入水中尋蛟。蛟藏水深,覺有人至,欲躍而起噬。周子早備,一刀刺中蛟身。蛟受創甚重,向江下游逃。

周子見蛟未死,緊隨其後。蛟浮,則遊於水面;蛟沉,則潛於水底。如此沉沉浮浮,追蹤數十里。

三日三夜,周子未歸。眾人議論紛紛,以為周子與蛟,定是同歸於盡,葬身河底矣。眾生原以為周郎斬猛虎、除惡蛟,已屬不凡;孰料“三害”蕩平,百姓歡騰逾恆。街談巷議,皆以此事為喜,相慶於道。

詎料四日之後,周郎竟完好無損歸來,眾人驚詫莫名。蓋因大蛟傷重,被周郎窮追不捨,終因流血過多,力竭而亡。

周郎歸家,方知其離家三日,人皆謂其已死,反以為樂。此事令其深知,平日所行,已至於人怨天怒之境。

遂發憤圖強,決意離鄉背井,赴吳郡求學。彼時吳郡有二賢,陸機、陸雲是也。周郎訪之,陸機外出,唯陸雲在室。

周郎見陸雲,以改過自新之志,懇切陳詞。曰:“悔悟之晚,光陰虛度,今欲立志,恐時已迫。”

陸雲慰之曰:“勿灰心,有此決心,前程尚可期。士患無志,不患無成。”

自此,周郎一面師事陸氏兄弟,勤學不輟;一面砥礪德行,修身養性。其好學不倦,為眾所稱。歲餘,州郡官府徵辟,出仕為官。及東吳滅於晉,周郎遂為晉室之臣。

至於末篇所述“白痴皇帝”,非屬雅言,故不予贅述。且說晉室武帝,祖傳權謀,父繼機巧,而其子——皇儲司馬衷,卻天資愚鈍,不諳世事。朝野內外,無不惴惴,懼其一旦承繼大統,恐生禍端。

群臣中有欲諫武帝更易太子者,然畏威不敢明言。某日,武帝設宴,大臣衛瓘(音guàn)佯醉,僕於帝前,撫座而言,語帶含糊:“此座可惜矣!”武帝聞之,心知所指,乃故作不解曰:“卿醉矣,何言胡也?”遂命左右扶衛瓘出宮。

自此之後,無人敢復提此事於武帝前。

武帝心中,亦未免猶豫。欲試太子愚昧之深,特賜文書一軸,列公事數端,命其裁決。

太子妃賈氏,機智過人,見文書,急召宮中師傅,代為構思答策。師傅博學,援筆成章,引經據典,條分縷析,文從字順。

賈妃閱之,頗覺妥帖,旁有識文解字之太監,卻提醒道:“此卷雖佳,但皇上素知太子不甚通曉,今若獻上此卷,反啟疑竇。倘或查究,豈不弄巧成拙?”賈妃曰:“然也,幸汝一語提醒。爾宜重撰一篇,若撰得佳,吾豈吝於爾之恩賚!”

那太監遂另起爐灶,草成一簡,令太子依樣畫瓢,奉上晉武帝。

晉武帝覽之,雖文理不揚,然亦條對明晰,足見太子心機未失。諺雲:癩痢頭兒子自家好,能勉強則勉強矣。

公元二百九十年,晉武帝病篤。太子司馬衷年已逾三秩。常情而論,三秩之人,政事當能自理。然晉武帝終難釋懷,遂立遺詔,命皇后之父楊駿與叔汝南王司馬亮共輔政。晉武帝臨終之際,惟楊駿在側。楊駿欲獨攬朝綱,勾結楊皇后,偽造遺詔,獨掌朝政。

晉武崩,太子司馬衷繼位,是為晉惠帝。

晉惠帝即位之後,國家大事一概不理,反出笑柄數端。

曾有一次,攜眾太監遊御花園。時值初夏,池塘之畔,草叢之間,蛙鳴一片。

晉惠帝呆滯問道:“此等小物,其鳴也,為朝廷乎?為私家乎?”

太監相顧愕然,不知所對。有伶俐者正色曰:“官地之上,即為朝廷;私地之上,即為私家。”惠帝頷首,若有所悟。

逾年,四方饑饉,官吏馳奏京師,言民之餓殍者眾。惠帝聞之,乃詢群臣曰:“安好之民,何以餓殍?”

臣下對曰:“地方遭災,民無糧可食。”

惠帝忽有所思,曰:“何不令其多食肉糜?”

群臣聞言,皆瞠目結舌。

西晉有如此之昏君,四野之野心家遂起覬覦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