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詳之人

雲霧繚繞中，凡人拿著紅色的符紙，在蓬萊仙島外排起長隊。

枕月奇怪自已為何會看到這些。

她抬眸，發現結魂盞在最外層的結界，而這裡的所有環境，是它控制憶眠而形成的。

憶眠可以提取回憶。

她左右也未看到泓夜，只能朝人群最前面走去。

蓬萊島中有位不露真容的神明。

仙台下跪著一個凡人。

那凡人樣貌身形，和泓夜有八九分相似。

他穿著白衣，和後面排隊的凡人一樣。

神明問說：“來者何人，報上名來。”

男人握著符紙，磕頭，“稟神明，我叫泓夜。”

簾後是翻動書卷的聲音，“前世，是何時過的奈何橋？”

“又是為何過的？”

泓夜說：“我是君王，娶了最愛的女子為妻，她憎惡我，將刀入了我心。”

“死時，二十歲。”

枕月一愣，抬頭天幕間，正是她結出最後一縷魂魄時，一刀殺了新郎的情景。

結魂盞能在每一世結出魂魄，枕月也會在重新進入下一世之前忘掉那些回憶。

她沒想到，她殺了前世的他，結出了最後一縷魂。

現在，又得從他身上拿走妖丹。

神明問：“你後悔嗎？”

泓夜抬頭，“什麼？”

神明道，“你的生死簿，被她強行改寫。”

“你本生於上濁境，人世所體會多數為美好。壽終正寢，兒女成群。”

“你卻性命終止於她。”

泓夜垂眸，“我不後悔。”

“我妻擅煮粥，我只是覺得遺憾，到死之前，未曾品嚐過。”

神明覺得好笑，“你珍饈食盡，卻在投胎前，貪戀那碗粥的味道？”

泓夜反問：“你貴為神明，死前可曾有過遺憾？”

簾後靜默。

“我與天地共生，不動情，便不會死。”

泓夜聽出其中悲情之味，挑釁說：“那豈不是更可悲了。”

神明驚怒，抬手隨意抽了個本子，朝堂下投擲。

本子落地一瞬，化成金色的天幕，籠罩在男人頭頂上方。

“這是本神給你選的劇本。”

“你看看吧。”

“若是你不喜歡，可以換。”

泓夜捏著手心的符紙，站起身去。

枕月湊近兩步。

“你將生於苦難境中，一生所見皆為痛苦，身旁人因你而受難，連你的父母都不能倖免。”

“你貴為帝王，卻因不詳之人的命數而被控紅磚綠瓦之下，身旁待你之人無一真心，各個期盼你死去。”

枕月皺眉。

原來這是凡人投胎之處。

這麼差的劇本，誰願意要？

投胎前的泓夜，是知愛恨的。

“泓夜，你清醒點，別選這個。”

枕月心道。

那抹佛光下，泓夜還聽到了什麼，皆是天機，枕月不得而知。

看完了他的一生，很短暫。

那亮著金光的劇本落在他手上。

泓夜抬眸，“好，我便要這個。”

他上前幾步，將自已的符紙放在法爐上燒掉。

枕月想攔住他，男人卻直接穿過了她的身體。

他看不見她。

也感受不到。

符紙燃盡，男人的身體就逐漸消散了。

枕月周圍的情景也在逐漸消失。

簾後的神明驀然開口，“每個人投胎前，都看過自已這一生的劇本。”

枕月心道，那般苦，他卻要，真是瘋子。

神明笑了，卻無奈，“他之所以還決定這樣過一生，必然是有值得的事。”

“江枕月，你的符紙，我替你燃了。”

枕月一愣，神明可看到她。

正在迷惑間，法爐中飄起兩抹魂魄，飛到蓬萊的一顆仙樹上，結成了一顆紅色的果子。

“這是善惡樹，你二人魂魄自成一果，稱為因果。”

神明的聲音逐漸淡了。

宮廷之中，一個端莊美麗的妃子手裡拿著命盤，靠在龍袍男子懷中。

枕月站在他們身邊。

是皇后，也是大祭司。她認出了。

那麼漂亮的眉眼，泓夜也有。

皇帝很寵愛女人，在江景邊給她放了好多煙花。

十月後，女人生下了一個孩子。

是個男孩。

他出生時，天空中劈下幾百道驚雷，點燃了殷都的莊稼，死了幾千人。

次日，殷都以南發洪水，又淹死了幾千戶。

作為大祭司，皇后沒時間休息。

十國素來妖獸橫行，她需要占卜出國禍的源頭。

幾枚桃符，落在鼎中。燃起大火。

片刻，一旁的皇嫡子身上泛出紫光。

他大笑著，像是在嘲笑那些死去的冤魂。

皇后昏倒了。

皇上陪在她身側。

周圍情景變化，泓夜一轉眼之間就長高了不少。

枕月跟隨他，他和一個皇子同吃一碗飯，晚上的時候，那皇子便死了。

他身旁侍奉的丫鬟，沒幾天也病死了。

就連他養的花草，哪怕和別人種在同一片花圃裡，也很快就死了。

是混元妖丹的緣故。

枕月心裡知道。

在魔淵中，沒有合適的任務時，灼冰常和她說起從前的事。

那時候有神明，也有魔界。

神魔大戰打了數萬年，只因那些神以為，混元妖丹在魔界。

執掌那妖丹的人，會給周圍的人帶來不幸。

這大概也是它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代價。

時光一晃，一個雪夜，皇后手裡握著刀，走進了泓夜的房間。

枕月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擋在她跟前，卻無濟於事。

她將刀子狠狠扎入小皇子心口，流著眼淚。

“對不起孩子，母后愛你，可你活著，會給殷都帶來禍患。”

泓夜睜著眼，傷口滴血。

“母后，孩兒不想死…”

女人的刀扎穿了皇子的身體，她悲痛之餘，以為他已經死了。

抬頭一看，泓夜自已坐起身。

她驚恐後退。

刀子拔出的一刻，皇子身上的傷口全都長了起來。

被挖掉的血肉，也都長好了。

士兵從門外而來，將皇后層層圍住。

她不敢置信地搖著頭，指著泓夜，“你不是人，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妖怪！”

皇后被帶走了。

處斬當日，她從城樓一躍而下。

眾人不敢靠近她，一連百日，屍骨都臭了，也沒人上前收。

年紀小小的泓夜，揹著麻袋，走到城樓下，把母后的身體，一段一段裝進了麻袋。

他的父皇給他賜了一座軒轅殿。

這裡，到處貼著黃色的符。

女人被削奪了皇后封號。

泓夜在花圃裡挖了個坑，把她埋進去。

從那以後，他的花圃裡，終於有了一片盛開的蒲公英。

接下來的三年內，泓夜的父皇駕崩，母族謀反被殺，攝政王闕政，王太后掌管後宮。

結魂盞的回憶快要撐不住了，憶眠奪回真身，結界徹底破了。

“看來這二人不妙，我得先逃，日後再做打算。”憶眠不甘，卻很快幻化逃走。

枕月醒來時，泓夜還躺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