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去一下。”

馬刈父親注意到了兒子在門口,調整了氣息緩緩起身,隨後從倒地的衣架上抽出了一件黑色薄夾克,順手撿起了地上的打火機,掏出了垃圾桶裡被折皺的煙盒,和馬刈兩人一相互個側身,開門走了出去。

在和父親側身擦過的一瞬間。馬刈感受到了不論經歷多少次都無法習慣的恐懼感和無力感,他其實真的很想做些什麼,但是他窮盡所有的知識,也想不出如今這種狀況的改變方法。他就這樣,站在原地,什麼話也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想,只是在盡力消化剛剛那種近在咫尺的無力感。

“咔哧”

那扇緊閉著的臥室門突然開啟,一個臃腫的身影帶著紅腫的眼睛和喉嚨緩慢走出。

“森森回來啦,嗯。。。餓不餓呀。”

馬刈母親彎下腰,開始收拾著地上的一切。

他們誰都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但誰又都裝作什麼都不知道一樣。

“媽,沒事兒,我不餓。”

馬刈回過神來,也彎下腰開始收拾,在說話的同時,把手伸向了不遠處的碎瓷片。

“哎,別動,我來就行!”

馬刈母親突然用一種強制性的語氣喊出,以極快的速度並步靠了過來。

“沒事兒,媽,兩個人。。。”

“沒事兒什麼啊,你快放下!”

“嘖嘶~”

一陣銳物劃破手指的刺痛,讓馬刈忍不住發出嘶叫,緊接著暗紅色的液體開始滲出,滴落在這滿地狼籍上。

“哎~!”

一聲重重的,填滿悲哀的嘆息貫穿馬刈的耳膜迅速直逼心臟,讓他的心頭也跟著產生了重重的顛簸,緊接著又是那種熟悉的無助感短暫而擴散性地麻木著大腦的思考和軀體的行動。好在這種麻木感,被一雙有些熟悉的手隔著衛生紙緊緊攥住的動作及時厄退。

“不是告訴你我來了嗎,為什麼就是不聽話呢?”

“媽,我。。。”

“我都已經這樣了,為什麼你就不能讓我省省心呢?”

好不容易控制住的情緒,因為我,又一次爆發了嘛。看樣子是這樣的,不然的話,媽媽是不會這樣一邊緊緊攥著我劃破的手,一邊把剛剛那句話喊出而不是說出,之後又閉著眼,仰著頭流淚的吧。

是的,他知道,他們愛他,勝過愛他們自已,他一直都知道,也都能感受得到,可是為什麼,一切會變成現在這樣呢?

本來早已對這一切放棄希望的他不知為何,還是忍不住去想那個他想了兩年的時間,也沒得出答案的問題。

“媽,沒事兒了,我不餓,我進去了,你早點。。。”

他看著即使自已蛻出手指起身也依然坐在地上沉浸在悲傷與懊惱中的母親,終究沒能把最後一句話說出口。只是把那根被劃破的手指輕輕含入口中,把書包放在沙發上,小心翼翼地跨過屬於這個家的大大小小的碎渣,走向了電視機,在它的後面拿出了醫藥箱。在翻找了一段時間後,又悄悄合上了箱子。

“那個。。。家裡創可貼沒有了,我去買一些。”

他暫時逃離了那個蒼白無力的房間。他曾無數次經歷過這個時刻,又無數次輕聲安撫著母親,但換來的,卻是母親一句句的沒事和喋喋不休地摻雜著抱怨的,對他的“關心”。他不想再經歷這早已知道結局的橋段。便趁此機會暫時離開,留他們自已去安靜地,慢慢地緩解。

小區裡的路燈雖然不多,但都是在便利店,池塘橋邊,每一排的拐角,活動廣場,十字路口,社群藥店這些地方。別的不提,單就藥店24小時營業這一點來說,已經勝過外面的藥店太多太多了。在這裡居住生活的馬刈自然知道這一點。所以他也沒有猶豫,出門直奔社群藥店而去,買完亭子裡坐一會兒,等媽媽情緒穩定的差不多了,再去找為了避免再次起衝突而躲在外面一個人抽菸的爸爸。幾乎他們每次晚上吵架之後,馬刈都是這種處理方式。

“十個創可貼,一包消毒溼巾。”

他聲音低沉著,像一隻被主人拋棄的小狗的嗚咽。從口袋裡掏出剩下的零錢放在了櫃檯上。

“好的,請稍等。”

不一會兒,一個裝著創可貼和溼巾的塑膠袋遞了過來。馬刈右手接過,轉身剛準備離開,便聽到身後店員喊了一聲

“孩子,你錢給多了。”

“啊,那個。。。不好意思。”

馬刈急忙再轉過去,用掛著袋子的右手接過了自已多給的五個鋼蹦。

“沒事兒孩子,天黑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雖然馬刈總覺得剛剛的場景似曾相識,但心中那團陰雲始終無法散去的他,早已無暇顧及這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

出藥店門口的他在聽到第一聲夜蟬鳴叫後打了個哈欠,緩慢驅控著步伐向著家樓下不遠處的涼亭走去。

路過邊緣一個綠化隔離帶時,他聽到了一些熟悉的聲音——誰人爭吵的聲音,聽不清楚內容,但能分辨出是一男一女兩人。

馬刈並不是一個喜歡湊熱鬧或者偷偷打聽他人的人,儘管他們給這種行為起了個頗為風趣的名字叫做“吃瓜”,馬刈也始終明白,並不是所有的熱鬧湊完都能全身而退,更不是所有的瓜吃完都能平安無事。因此對這種事情,馬刈一般都是懷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和對故事中不幸者的些許憐憫的心情而置若罔聞。可當他藉著路燈延伸而下的白茫茫的燈光看向爭吵的源頭時,馬刈頓時停下腳步,不可思議地瞪大雙眼,確認著眼前的景象。

“張姐,是張姐嘛?”

進一步觀察之後,馬刈透過體型,衣物還有銀框眼鏡把這一疑問句變成了肯定句。

可是,為什麼,會在這裡?

這麼想著,馬刈躡手躡腳的躲在了隔離綠化帶裡的假石後面。

馬刈想不通張老師為什麼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自家小區,而且看衣服是和在學校裡一模一樣的黑色連襟短裙和黑白斑點上衣來看,肯定是從學校下班出去後一直沒有回家,可為什麼。。。

沒等馬刈順著這個思路繼續想下去,不遠處一道清脆的聲響突然傳來,讓馬刈在疑惑的同時又產生了那種熟悉的心臟被壓迫,緊縮的感覺。

一個眯眯眼的高個子男生以極快的速度擺動右手臂,亮出了手掌,狠狠的朝著張姐的臉上扇了過去,如此大的力道讓張姐瞬間失去平衡,直接倒在了地上,原本戴在臉上的銀框眼鏡也飛了出去,不知具體去了哪裡。而扇完這一巴掌的那個男的,什麼話也沒說,把手放在口袋裡,轉身奔著一輛白色轎車走去,絲毫不顧及地上被他扇在地上久久不能起身,暗自啜泣的女人。甚至連看都沒有看一眼。

看著這一切的馬刈剛要衝出去,又突然想到了什麼,抑制住了這份衝動,只是將多餘的情緒轉化為攥緊拳頭的力量,額頭抵著假石,默默地憤恨著,無奈著。全然沒有了剛剛的一切疑慮。直到刺眼的車燈伴著發動機的轟鳴在空蕩的小區裡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