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告”

語氣中夾雜著直率和些許靦腆的馬刈剛一開啟辦公室的門,便被一股舒爽的冷空氣直撲面門,瞬間帶來強烈的感官刺激,讓馬刈忍不住“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整個辦公室裡的同學,老師應聲投來目光,在確認來人是一班的學霸馬刈並且他手裡還拿著英語默寫紙的時候,無一不驚訝地睜大了雙眼,只是能明顯感覺到驚訝的程度有高有低,參差不齊罷了。

當然,他們之中最驚訝的有兩個:坐在辦公桌前看著一眾學生默寫的張姐,和被擠在一眾學生之中一臉。。。具體說不上是驚喜還是詫異的小黃鶯。

“馬刈啊,怎麼了,來默寫的嘛?”

“嗯”

馬刈沒有做過多的說明,只是微微點頭,畢竟因為默寫出現在這裡對他來說已經有些丟臉了,再加上週圍同學們時不時瞥過來的目光,更讓他覺得渾身不自在。現在的他,只想速速了事,而後早點離開。還好恢復狀態的馬刈從下英語課開始便一直抱著英語書,兩個課間加自習課的一些時間一共不到二十分鐘,便記下了所有單詞,抄好中文,做足準備之後才馬不停蹄的去往張姐辦公室。因此整個重新默寫的過程會很順利。

“錯了幾個啊馬刈?”

雖說張姐是出了名的脾氣好,有耐心,但聽到這句話時馬刈心頭還是微微一顫。但他還是保持冷靜,控制著語氣平緩地說道:

“三個”

“嗯,還行,不算多”

張姐一邊捏了捏三叉神經的位置,一邊細聲道

“你大概多長時間能完事兒?”

“嗯。。。兩分鐘。”

“那正好,耽誤你一點時間,一會兒他們默完你給他們判一下,我眼鏡兒不知道落在哪裡了,不太方便,可以嗎?”

馬刈這才注意到平時會滿滿當當的鋪開試卷課外題的張姐桌上,今天一本開啟的都沒有,旁邊還有一個開啟的黑色舊眼鏡盒,但只有一塊淡青色眼鏡布孤獨地躺在裡面。

“要是你有事兒的話就去忙,沒事兒。”

一瞬間的停頓好像讓張姐產生的某些誤會,不過其他老師多數可不會像張姐這樣善解人意。

“啊,不忙,作業都寫的差不多了。”

“那行,你給判完之後剩下的不用管,直接給我就行,錯的我讓他們一個抄十遍去。”

“嗯,好。”

“都聽見了哈,一會兒你們默完先給馬刈,讓他給你們判,都好好想想,準備好了再開始默,這次再默不對的就得一個抄十遍了哈。”

張姐提高了音量,用認真但柔和的語氣重申著“臨時規則”,並順便把她手中的紅筆遞給了馬刈。

馬刈接過紅筆,微微點頭示意沒問題。便直接俯身下去開始默寫,一分多鐘便完成了任務。

見馬刈起身,張姐輕輕地把英語書推了過去。

“自已對吧”

張姐的書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課內課外,講過的沒講過的,條理清晰,無所不有。這讓馬刈意識到了真正的差距,也不由得生出一份敬意。

沒有耽誤太多時間,核對完所有單詞後,馬刈在紙上快速順暢地打了一個對勾,接著便把英語書雙手遞了回去,而後走到了張姐身後的牆角,靜靜地看著趴滿整個窗臺的默寫的同學們。

大概三分鐘後,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擠促的人群中蹦跳著鑽了出來,只是沒有了裙襬似的長髮,取而代之的是厚了兩層的髮髻簡單的盤在後方。

“給”

沒有了平時的嘰嘰喳喳,黃鶯只是把默寫紙快速遞給了馬刈,畢竟這是在辦公室裡。

不一會兒,馬刈便發現了錯誤。

“顏色,colour,少寫了個u。”

“這個啊,這個我沒寫錯哦”

黃鶯得意的囀著

“colour 和 color這兩個都是顏色的意思哦。而且用法和詞性都沒有區別的,不信你可以問張老師啊。”

這觸及到了馬刈的知識盲區,一時間不知怎樣定奪。

“馬刈啊,這個算她對”

一旁聽著的張姐及時解圍。

“的確,這兩個詞性,意義,用法都一樣,只不過一個是英式慣用,另一個是美式慣用。不過黃鶯啊,考試的時候儘量別這樣串著寫哈。”

“好嘞!”

黃鶯積極回應,馬刈一則是副若有所得的表情,快速在黃鶯的紙上打上了對勾。然後遞給了她。

小黃鶯一把接過,笑嘻嘻地蹦出了辦公室。

之後馬刈也陸陸續續地把其餘人的默寫都一一判過,也就不到十分鐘的時間,遺憾的是對那些第二次默寫依然錯很多的人來說,這次默寫的確有些得不償失。

不過屬於馬刈的任務已經圓滿完成了,但不知為何張姐在他轉身將要離開時突然叫住了他。

“張老師,還有什麼事嘛?”

張姐抬起頭關切道:

“最近發生什麼事了嗎,學習或者生活中。”

此時整個辦公室只有他們兩人,剛剛的溫聲細語輕柔地飄散在房間中的每一個角落。

“沒事兒啊,我。。。都挺好的。”

“可是你現在的狀態完全不像是沒事的樣子,我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是第一次吧,你來辦公室默寫。”

“昨天,因為家裡臨時有事,耽誤了複習,以後不會再有這種情況了。”

張姐雙手交叉疊在胸前,整個人向後靠了過去,而後擠出了一個苦澀而又長輩一樣的笑容。

“馬刈啊,你能有這樣的上進心是好事,值得表揚,但是。。。別太勉強自已了。”

斜陽即將沉入遠方,但依然努力地為這蒼白的世間留下了最後一抹光亮。

“這兩天我先不收你的英語作業,默寫要是錯一兩個的話也可以不用過來重默了。”

“啊?可是。。。”

“去吧。”

如果換作其他老師的話,此刻的對話一定不會是這種展開。

但誰讓她是張姐呢,體態端正,富有耐心,行動力強,寓教於樂,善解人意而又讓人望而生畏的英語教師,可謂是月華中學極其稀有的教師資源,說是這所中學的招牌也不為過,只不過這種說法,顯得過於奇怪就是了。

馬刈當然也多少理解了一些張姐的良苦用心,儘管他心中那份身為好學生的奇怪的偏執,或者說違背學生本職而產生的良心譴責,又或者說是太覺得過於為難、麻煩張姐而產生的奇怪包袱,在和接受面前這位“完美老師”美意的念頭產生激烈的對抗,馬刈最終還是選擇將自已決定性的一票押在了後者上,不然以張姐的性格,一定會覺得自已面臨著不小的問題,那到時候說不定就不僅僅是語言疏導這麼簡單了。

“好,謝謝張老師。”

“嗯嗯,去吧。”

初夏的傍晚,蟬鳴和著微風,無疑是最為愜意的時刻之一。儘管身處學海中的人們嘴上滿是抱怨和牢騷,但放眼望去,他們沒有一個不身在其中,樂在其中的。

就在馬刈即將重新投身那一望無際,未知而又充滿希望之美的學海中時,他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轉回身,看著因失去眼鏡而神情迷惘的,圖畫著精緻活潑的五官的臉龐。

“張老師,我可以問一下,您的眼鏡是多少度的嘛?”

張姐端坐,兩隻纖細的手臂重新自然放在桌上,從另一個層面回答了她面前文質彬彬的少年。

“馬刈,沒事兒的,老師只是眼鏡落在家裡了,明天拿回來就可以的。”

馬刈稍微靜默了一會兒,臉上一閃而過的苦惱馬上也被平靜所掩蓋。

“啊,張老師,是這樣的,我最近度數又漲了,想換一個您這樣款式的眼鏡。”

這兩個人,明明都不擅長說謊,輕鬆看破後,又都為了對方而相互配合著完成各自的謊言。

張姐帶著似懂非懂的笑容看著馬刈,就像姐姐看著自已懂事的弟弟一般,接著她掏出了手機上下滑動著,好一會兒後,終於停在了某處,不知為何,張姐看著螢幕,剛剛泛起的笑容竟逐漸被陰翳掩蓋,但下一個瞬間,她還是微笑著把手機遞到了馬刈面前。

是一張照片,兩個人的近身近景合影,帶著少女一般天真燦爛笑容的張姐正誇張地揚起手臂看著鏡頭,一個勁兒地往身旁一臉斯文淺淺微笑的眯眯眼男生肩旁上靠,兩個人就以這樣歡快的姿態,將只屬於他們的美好定格在那一瞬間。

“只有這張是我戴了眼鏡還比較清楚的了。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就是普通的銀框眼鏡罷了。”

這些話她雖然是笑著說出,但語氣中溫潤著淺到幾乎無法察覺的的憂傷,愧疚和。。。害羞?

敏銳地察覺到這些情緒的馬刈沒有說什麼,只是用最快的速度努力的分析和記憶著照片中,尤其是張姐所戴眼鏡的每一個細節。

“嗯嗯,這樣就足夠了,謝謝張老師,謝謝您。”

馬刈把手機雙手遞了回去。

“還有就是。。。嗯。。。不普通的,真的很合適您。”

夏天,還真是奇怪,明明已經完全看不到西邊遙遠的太陽,窗外依然佈滿光亮,讓人們能最後清晰的看一看這世間每一個美好的地方。

只是這光亮短暫易逝,難以挽留,最終會被夜幕取代,就像此刻,辦公室內的景象一樣。

但夏日的夜幕啊,從來都不缺明快的月華和璀璨熱烈的星光。

“謝謝你,小馬刈。”

馬刈沒有回答,因為他早已走了出去,回到了茫茫學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