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呼譁……呼譁……

一陣奮力振翅之聲,劃破了雲夢山的寧靜。只見一位首插雉尾,身著綵衣卻長著鵬翼之人,穿雲過嶂且行且飛,從遠山之際盤旋而來。須臾之間,便落於雲夢宮前,抖擻斂翅之後,疾步趨入宮內,見沐嵐幽嫻貞靜的盤坐於幾前與焦沔對弈。

沐嵐先是一怔,繼而欣然起身道:“白朮,你怎麼來了?你從來可是足不出戶的。”

白朮一身靜氣道:“冥王已反,我來,是要報你知曉,早作備戰。”

沐嵐聞言震驚不已,雖盡力平心靜氣,仍不免脫口驚呼:“什麼?”語音一落,又覺不該如此驚怪,便眨眼飾過,接著道:“多謝你,我乃承天受命得道之神,維護六道秩序,佑一方淨土是我職責所在,定然是要勠力盡心,忠於厥職的,還請仙長告知冥王叛軍現在何處?”

白朮無奈長息道:“好吧!冥王叛軍已在九曲列陣,不日就要攻過九曲,直取你雲夢仙山而來。你還在這山中閉戶養怡,太過閒散了。”沐嵐聞言,深知自已近來將心思全然託付於焦沔身上,確是大為不妥,有負師父之託,立時萬般愁慨攢聚眉間心頭。

白朮見狀也不再多言, 只舒羽展翅,抽身飛離了。

沐嵐深知自已身負重責,不可推諉,便迴轉過來對焦沔道:“我此去千難萬險,恐無暇護你周全,我將文狸留與你傍身,它隨機應變,最是機謹不過,凡罅隙有所伏藏,皆逃不過它的法眼,經它嗅過的都無所遁形。”一言甫畢,便撮唇作哨,那赤豹文狸二獸應聲而現。

沐嵐便縱身躍起,跨上赤豹,隨即騰雲而去。

沐嵐乘赤豹於雲端疾馳,但見那落日銜山,暮色蒼茫的雲夢仙境被拋於身後,愈行愈遠。復行的有半晌,見焦沔跨著文狸追隨沐嵐而來,沐嵐見狀心下了然,便道:“生死相隨。”焦沔只微微點頭,二人便同奔九曲而去。 即到九曲,沐嵐見她師父已振軍多時,便立即請求出戰。後諸將商定,決定於次日辰時與那冥王決一死戰。

……

到得次日辰時,沐嵐為先鋒率領眾軍,準備迎戰。

只見敵軍陣中有一玄衣雲氅之人,頭戴平頂盔,跨著龍馬,想來那便是主將了,沐嵐正要發號施令。

忽見焦沔雙腿一夾,如打馬前行一般,那文狸便馳出陣外。只見焦沔凌空一騰,直刺入雲,左腿微曲,右腳一頂,輕點文狸背脊。伸手張弓,斜搭一箭,正正俯射文狸脖頸,一矢中的,只見那文狸中箭後,於空中嘶鳴驚叫,哀號徹天,隨即匍匐落地,鮮血瞬間將黃沙浸透。

沐嵐頓時目瞪口呆,盡不敢相信眼前之景,回首再看焦沔,已是龍鱗鎧甲加身,登上敵營王輦,只見敵軍各命鞍馬,萬蹄攢奔,如同撒粟一般,殺將過來。沐嵐強忍心痛,揮旌迎戰,只聽得空中焦沔語響:“沔彼九曲,朝宗於海……”

沐嵐恍然大悟……

······

三百年前,山鬼幻世之地。

山如巨筍,水泛煙霞,瀑若飛泉,列松如翠,蒼石點點,藤蘿薜荔蔓生其間, 靈獸仙鳥,大有負勢競上,相互軒邈之態。

雲夢仙山,一群少年正團團圍坐,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一白衣仙翁。

那翁風神舒朗,背手而立,對著一眾弟子道:“你們各顯其能,去到雲夢山巔攜一物返,便是今日的功課。”

一言甫畢,那一眾少年或躍雲而起,或展幻施咒,皆欲登頂極巘。忽然,一團白氣順著山勢俯衝而下,如飛燕游龍般穿過人群,戲的眾人東倒西斜。倏爾之間,團飛而近,縈繞於白衣仙翁膝前。

仙翁捻鬚一笑道:“沐嵐,你已修煉多年,既可化人,為何還以真身示人,如此野性,將來如何?”這氣聞到仙翁如此說,即刻施展幻術,頃刻間,變作一個女兒。只見她婷婷玉立,身著月白煙羅裙,頭上青絲披散如瀑。

仙翁輕嘆一聲,隨即說道:“形體已是個人身了,但這異性未除,須得再行歷練學習,才略可成器,你也與你的眾師兄們同去。”

語畢,只見方才那婷婷少女嗔道:“師父,我有一事不解,我以真身往來於天地之間,自由自在,這淬鍊多年後,化為人形反而拘束,不若當初那般自在了。”

那仙翁擺手道:“ 人乃萬物之靈,正所謂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宇中四大,人就居其一!若你始終以真身往來於天地之間,不過是這六道之中最為有限之物。”

沐嵐聽得她師父如此說,也無言可對,擼了擼嘴,轉身欲追隨那眾師兄去,方欲起行,只聞得身後人語響起:“師父、師妹我回來了。”沐嵐一聽聲音,便知是大師兄,心內早已雀躍,只是白衣仙翁在場,未免又要說她修得女體,卻無女相。

要說沐嵐無女相這也實是委屈,這話就得從那天地伊始說起。當初宇宙洪荒,天地混沌已有一萬八千年,四下黑暗渾濁,不知是何機緣,只“狂……”一聲巨響,轟雷掣電,混沌炸裂。這一裂,清氣升騰為天,濁氣沉陷為地,天地始成。又不知歷經多久,宇宙萬物分出神、魔、妖、凡、物、往生六道,這六道以神為最尊,餘者皆次。

但有一樣,卻正如那白衣仙翁所言,凡欲成這六道之最,羽化成神者,無論妖、魔、物道,皆要先修成人形,再等那天緣巧合之時,才能正位。適才所見沐嵐之真身便是那六道中的物道所修。

只因天地始成之時,有一團清濁混合之氣,既無力為天,又無可為地,存於六道之五的物道,那團清濁之氣終日碌碌,遊蕩於天地之間。年深日久才自行淬鍊,又加之始於天地初生之時,本已經有些靈氣,才得有些知識。這雲夢山裡上迄仙長下至眾門徒,皆是累世修煉,惟一不同者是沐嵐獨獨修成女體,餘者眾人皆幻形為男,這在一眾男子之間,要有女相豈非太過為難之事。

……

且說方才那說話之人,乃是白衣仙翁——川芎仙師的首座弟子青陽,才從方外歸來,正要與其師彙報此行劫數。只見他風塵僕僕,身上衣裳也因連日辛勞而七皺八折,沐嵐見他回山甚是欣喜,忙湊上前去,為其卸劍解氅。又打聽這一程的奇聞異事,只見她左肩一聳,頂了青陽右臂一下道:“師兄,你去了這些日子,想必遇見很多趣事吧,給我講講嘛。”話音剛落,其師張口便斥:“還不快去修習功課,這多好奇。”

沐嵐素知師父不喜她無狀,便不敢再問,隨即也躍身入雲去追眾師兄了。

約莫有半炷香的功夫,已來至雲夢山巔,沐嵐還是未見眾師兄的身影,想來是自已腳力有限,師兄們早已去取物了。她適才這一陣追趕,微覺神馳意乏,於是便坐於一處山崖邊上,雙腿懸於崖岸,觀看四下裡的景色。此時置身之處,已可眾覽仙境,但見雲夢山重巒刺天,橫若列屏,腳下霧煙飄渺,偶有小山冒頭,也如龜背一般,若隱若現。

沐嵐心下思忖,師父讓一眾人等來此取物為今日之題,那何以證明所取之物便是出自雲夢山巔呢?想了半晌也無結果,便決意先找到眾師兄,看看他們是如何操作,自已再依樣學來便是。

當即便起身去尋那一眾師兄,只見身後一丈開外乃一片密林,心道:“林深必易藏寶,先入林去,看看能否尋得眾兄蹤跡。”打定主意便入林去。

這密林幽靜處,卻與外面不同,只一進來便覺溼氣沾衣,抬頭一望,疏枝交疊,牽藤引蔓,白日亦覺昏晦。沐嵐正欲喚眾師兄,忽然一人從樹後躥出,一把捂住其口,嘟唇噓聲。 沐嵐以為被人偷襲,立馬回身還擊,一掌劈空,定睛一看那人卻是三師兄西皞,方才解了警惕,輕捶了幾下胸口,平復一陣後嗔怪道:“三師兄,你怎麼神出鬼沒的,驚得我魂不附體。”

西皞立馬食指緊貼雙唇,做了個禁聲的手勢,隨即將沐嵐拉至樹後,再低聲道:“我在等靈獸出沒,聽師傅說雲夢山巔常有靈獸出沒,若能降服馴化,往後修行之路便大有助益呀。”

沐嵐聞如此說,當即便道:“啊?有此等好事?既是靈獸,想必不是人人都能輕易馴化吧。”西皞見她不信,便斥道:“確實不易,我也並非一定要馴得靈獸,只是蹲守於此,哪怕能割下它一撮毛髮,也就能交得功課了,這叫以逸待勞。”

沐嵐見他說的神采飛揚,也附和著點點頭,突然靈機一閃,側頭盯著西皞道:“師兄,若你得手,能否分我一縷,讓我也以逸待勞。”西皞聞言,抬手便用二三指關節在沐嵐頭上一敲,沐嵐見勢一躲,接著又拱手施禮。西皞深知拗不過這懶貨,加之又是門中排行最小,便又瞥了一眼,以示同意。

正在這二人談話之際,忽聞得背後一聲極其細微隱忍的呼吸之聲,一張一馳甚是均勻。二人回頭一看齊聲驚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