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翳行

沐嵐見西皞始終未允，便回至房中收拾細軟，預備半路尾隨其後。

待至次日一早，眾同門皆列隊為青陽、西皞二人送行，人群之中唯獨不見沐嵐，因二人急於下山，西皞只當沐嵐在氣自已昨日未答允帶她下山之事，便也未料到沐嵐早已下山至半路等候他們了。

且說那沐嵐正往山下去，約莫走了半晌工夫，加之正是臘盡回春之時，舉頭一望便見掌管四季之神，乘著雲在空中布撒春意，於是心下暗思：“常聽師父講經，惠風和暢之時，藉著風可飄幾萬裡，想我居處到那山下，不知相距幾許？我何不也學那鯤鵬，借力東風，扶搖而去，豈不比我用雙腿走去，來的快些。況且我用真身趕路，也不易被人察覺。”

沐嵐自能幻化人形之後，還從未出得這雲夢所轄之境，只恨不能於瞬息之間，就去那山外見識。只見沐嵐口中默唸數語，一個晶瑩剔透的可愛女兒，瞬間化為一縷清霧，隨著那風團團卷卷而去。

倏爾便到了雲夢仙山南麓夾道處，沐嵐便又化為人形落坐在一處大榕樹繁枝上，這南麓夾道乃是雲夢山出入必經之地，沐嵐便算著時辰與青陽、西皞二人之腳力，多則兩日，他二人便會到此，思定之後，便臥於那樹枝上閉目養神。

沐嵐在此睡了兩日，忽聞得道上草響，為謹慎計，便不動聲色，凝神細聽，那道上來人確是兩個，且疾行之下仍是呼吸輕緩，若非修行之人萬難如此從容，便判定是青陽西皞無疑。當即跳下樹來，不偏不倚正好落於二人面前一人之地，青陽、西皞誤以為有人闖山，正欲抽劍迎戰，只見是沐嵐，二人愕然。

“你在此地作何？”青陽面色鐵青道。

“等你們呀。”沐嵐乖滑答道。

西皞見青陽面有慍色，況他深知沐嵐性子，既來便不會輕易回山，隨即求情道：“大師兄，師妹想來也是好意，咱們不妨帶上她吧，免得她在山中虛度，更易惹禍。”

西皞雖如此說，然青陽並無轉圜之意，決意要攆沐嵐回宮，西皞無法只得向沐嵐使眼色，讓她先退回山去。沐嵐只得萬般不捨目送二人離開，剛一轉身只見西皞背手勾了勾食指。

沐嵐機靈，見西皞此舉，便知是讓她翳行悄步，遠遠隨行之意。西皞沿途作記，以免沐嵐走散，回山不好向師父交代。三人兩前一後，間隔數里，星夜兼程，片刻不停，與那雲夢仙山漸行漸遠。

不日便到了凡塵中一處人煙阜盛之地，沐嵐初次下山處處都覺新鮮，見此處街市繁華，樓臺巍峨，那穿街過市的女人們也都與自已不同，大都身著舒袖交領襦裙，梳著各式花髻與自已在山中著裝大不一樣，為不顯自已異類，也依例變化。待整裝畢，就學那凡塵女子步態婀娜的去見識那凡世的熱鬧了，走到一闊巷，見商販無數，滿目琳琅，心下更是歡忭，便這裡瞧瞧，那裡看看。

沐嵐在山中修煉時，為著行動便宜，就同眾兄弟一般多著男裝，這剛入繁塵見女人們穿紅著綠甚是新鮮，自已學來卻覺行動大為不便，當即便擇了一幽僻無人的小巷內又改回先時裝束。

出了小巷又步出數十米，見街上人等並未對她太過矚目，也就不再糾結於衣著。

逛了半日，忽覺腹中飢腸轆轆，便欲找個個地方吃飯，抬眼一看，在街拐角處有一客棧，朱漆漆過的窗屜皆是大大開啟，裡面擺著數張八仙方桌，人們三三兩兩圍坐於桌前，桌上擺著各色菜式，大吃大嚼。還有個模樣機靈，個子小巧，身子靈活，著一身短褐衣裳，肩上搭著個帕子，手裡拎著一把銅壺的小夥計，樓上樓下，穿堂過客。

沐嵐走到這客棧的門臉兒處，抬頭一看門上大紅漆的匾上寫著“天仙居”三個大字，又見門邊掛一小牌，上面書著“只有天水”四個字。

沐嵐抬腳進了門，只見時才見的那個短褐衣裳的人，笑臉迎人的弓身走來道：“客官，您打尖還是住店。我們店裡房間乾淨，菜餚味美，您瞧這店名叫天仙居，就是給您這樣的仙人之姿的客官住的。”

沐嵐聽他如此言語，心下好笑道：“這小夥計什麼話也敢講。”

不過雖是刻意恭維之語，但也聽的順耳，心中竊喜，忽又覺自已太過得意，不覺又紅漲了臉面。

在山裡時，她與眾師兄弟一同修行，師父也將自已假充男兒教習，從未誇過她，自已也不知形象美醜。現下聽人誇自已，竟有了女兒的羞澀之態，又怕人瞧出，便打岔道：“你們這兒有什麼好菜？”

這小二便躬身指引，笑道：“客官您先裡面請，聽小的給您說，咱們這裡天上飛的、地上走的、土裡埋得，應有盡有，”一面說一面引著沐嵐來至窗前一小桌旁坐定，又對著夥計高聲道：“佳客一位。”

那店家還不停在沐嵐耳邊報菜名，沐嵐見他口條極其伶俐，便撿了幾個聽著順耳的菜名點了，一會兒又來一夥計提著大銅壺為沐嵐添茶。

沐嵐順勢問道：“門口寫著只有天水是什麼意思？”那夥計一聽頗有些驚訝道：“就是雨水做飯做菜。”

沐嵐一聽，覺得不對勁，雖然自已和凡人有那許多差異，但人間之事也不是全然不知，想從前自已雖然身在方外之境，也並非一點世面也不知的，那眾師兄每每回山，也會贈些凡間之物，也會議及凡間見聞。

在雲夢山時，自已雖不用庖廚，但也知燒水做飯或以靈泉，或以井水，這凡間多有大江大河，何必用那無根之水。便又多嘴問道：“為何用雨水做飯？”那小二有些無可奈何道：“客官，我見您面生，您還是不知道好。”沐嵐見如此說，便不再細問，只是心中存疑，便按下不提，只埋頭飲茶。

一時飯畢，沐嵐起身提足便走，那小二忙拿著算盤上來截住沐嵐道：“誒，這位客官，您還沒結賬呢？”沐嵐一時不知所措道：“什麼是結賬？”沐嵐雖也聽過些許凡塵俗世，但畢竟未曾親歷，這一問倒真是出於本性。

那小二驚笑道：“呵，莫不您真是那九天來的謫仙人？買賣算賬，您吃了咱的飯就得給錢呀。”

沐嵐還未弄清什麼是結賬，又來一個新名詞“錢”，便眨著眼望著小二問道：“什麼是錢？”

那小二不禁一咳道：“裝傻就能賴賬嗎？咱們這兒可不是積善堂。”沐嵐聽他如此說，便有些氣惱道：“我是真不知道，要不你給我看看錢是何樣？”那小二便如逗傻子一般，將沐嵐引至賬臺，拿出幾粒碎銀道：“看見了嗎？”沐嵐看到原來這銀色的小石頭便是錢，心下暗喜，便揹著手拈了一決，欲施法變出錢來。不想這決拈了又拈卻還是未變出錢，心下惶然，暗忖道：“這法術怎麼失靈了？”

值此之際，那小二以為沐嵐在身上找錢，見她半晌也摸不出一粒銅板，便嚷道：“摸到了嗎？”沐嵐也不知為何會如此，便商量道：“我沒有錢，能否用他物來代錢？”

那小二聽如此說，便知她確實對錢無甚概念，正好可以敲她一筆，自已還能落點好處，便拿目光在沐嵐身上掃視一番後，見她衣著不俗，開口便道：“你腰間這玉便能抵了飯錢。”沐嵐聽如此說，便解下玉來，正欲遞給那小二。不想一隻手卻將玉擋住，沐嵐抬頭但見一男子頭戴方巾，身著青色墨竹對襟紗衣，雖不甚富貴卻眉目清秀，氣宇不凡，眉宇之間有一股凜然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