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聲兒的熱鬧比起無言的好戲,當真是差太多。

隱匿於人群中早是將一切盡收眼底,孫二孃的笑容也越發大,瞄了眼身側不知何時已悄然行至的柳程到底也是斂了笑,“半月前你那道幹烤羊肉讓官家足足鬧了兩日肚子,今日若再出岔子,即便官家愛才,朝堂那群唯恐天下不亂的老頑固怕也是不會善罷甘休。”

“枯茗生於北境,數月前於家門前小子偶遇有貨郎兜售種子便買了些歸家安置。久聞北地將羊羔剝皮後置於火上撒上些微枯茗顆粒入味別有風味。前番連累娘子,柳程,一直心內不安。”

滿面誠摯的小子目光閃閃,饒是孫二孃本是準備了一肚子話要訓誡也瞬間只覺一拳打在棉絮中,“跟著朱山迎來送往,你這嘴皮子如今倒是越發順溜,也不枉這數日廚房少了那許多好物。”

“師傅厚愛,徒兒,一直都明瞭。”

“我生來父母緣淺,又無夫婿兒女緣分,老了尋個徒弟養也理所應當。柳程,我孫二孃這母夜叉從不做賠本的買賣,你記住了!”

拂袖而去絲毫不給臉面的中年女子輕易便能看出步履匆匆著急往後廚去,於任店處相伴時日不短,柳程自是明瞭他這師傅說白了是嘴硬心軟。終究還是捨不得他這個徒弟惹出禍端來要親自去瞧瞧。

想起方才那雖是喬裝卻因著尖細嗓音讓眾人輕易就察覺出身份的內侍,柳程的目光也是不動聲色掃過不遠處一眾人。入夜已深,臺上的熱鬧也已落幕,可下首圍著的三三兩兩卻還是駐足留戀明顯不願離去,

近身伺候的官家暗衛,規矩都這般鬆散。也無怪草莽之輩接二連三都敢蹬鼻子上臉擾亂朝綱。只是,草莽群寇雖瞧著可惡,官家出爾反爾也是讓天下人心寒。

正月裡那罪已詔剛下,說著要罷去蘇杭應奉局、造作局及花石綱,這才剛將那反賊擒獲陛下又下詔恢復應奉局,東南百姓的飯鍋子還未放穩大內又故技重施,那朱勔大人父子二人在蘇杭的把戲連他這個遠在東京城的小子都有耳聞,官家這一出又一出的,也無怪至今東京城內的老人都還在罵早就入土為安的大娘娘為一已私慾棄先皇諸賢皇子不立將浪蕩的端王推上至尊之位。

思及幾個時辰前那北地貴客的話,柳程心內越發不安,

正當有幾分恍惚間肩頭陡然捱了一記讓柳程難得一驚下意識便是往前一大步,可“罪魁禍首”朱山卻絲毫未有歉意反倒是滿臉得色,“老子就說你小子是個機靈的,去後廚這兩日,也沒忘了老子教的本事。”

“值夜最是困頓,小的去廚房尋些吃食。”

“習武之人腹中飢餓更能打起精神,你若有心,送些好物與我那婆娘跟孩兒才是。”瞧著一臉訝異的柳程,朱山面上難得多了不自在,“鄉野村婦在老家侍奉高堂,人都死絕了帶著孩子自是該來尋當家的。”

“汝州之地,如今日子竟也難過了麼?”

任店,後廚,

盯著最後的湯水規制完整,將整個食盒塞得滿當,瞧著一臉疑惑的柳程,孫二孃也是輕笑出聲。

已入夜甚久,廚房內留守不過她師徒二人,孫二孃難得多了幾分閒話興致,“我父手巧會編織各類鳥蟲玩物,得了空閒便去草市叫賣,因汝州官路商道自古通達,有次得了過往行商賞臉引為稀罕物兒,自此便做上買賣。待到我五歲上時家裡已置下幾畝薄田。雖不富裕,日子卻也過得去。莊子上有一家曾做過教書先生的人戶只母子二人孤苦伶仃,見我家日子越過越紅火便主動求上門來要結親。我父尋摸著若他出資供出個讀書人,日後我日子好過也能讓自家受益,可不成想自成了親我那婆母便日日擺架子,寒冬臘月還要我白天黑夜伺候,我那夫婿更是開口便說我家是瞧中了他日後大有可為才舔著臉將女兒送過來。我夫妻不睦,爹孃心知肚明卻只要我忍耐,若非鄰家朱嫂子看我可憐,求了朱山哥尋人寫了訴狀遞到衙門,莊子西首那口老井下的冤魂,應是也多我一條。”

“天大亮還有些時辰,柳程將吃食送去便歸,您累了一夜,先打個盹會好受些。”

提起食盒的小子臨走還不忘絮叨,一步三回頭的架勢明顯是不放心,直至瞧著孫二孃已然是坐在凳上手託著頭方才專心往前。

京城地貴,遍地高門貴胄,想要在這繁華之處尋一處安居之所從來艱難。即便朱山早成為任店小廝總管,也只能在毗鄰任店街尾的小巷內租兩間屋子。

柳程前番送過醉酒的朱山回來已是早輕車熟路,只是,盯著手執燈籠只閒站定於一旁指揮兩個半大小子來回收拾物什、頗有幾分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柳程難得多了幾分遲疑,倒是那婦人早是眼尖瞧見人,提瘤著燈籠已走近,“你就是程哥兒罷,當家的來信總說的伶俐小子,果真是一眼就瞧得出機靈樣兒。”作勢就從柳程手中接過餐盒,沉甸甸的分量讓她的笑容越發大,雖是兩手都抓滿卻絲毫不見她有半分累贅,“你們倆小子先停手,那些活計明日再做也不遲,任店處的好物難得,別辜負了!”

“阿孃你且小聲些,若讓人聽見去掌櫃的那處告阿爹一狀,東京處還有我等容身之處?”

“你小子書都讀狗肚子裡了,竟敢和老孃這般說話?”

朱山之妻孫氏毫不客氣揪住幼子的耳朵,看著齜牙咧嘴卻是緊抿嘴唇的小子越發不痛快,可還未等再開口便是被大兒生生掰開手,清晰的痛感讓她越發火大,“老大,你如今也”

“眼見著天要大亮,阿哥後廚處也是時候要開始忙活,阿孃,見好就收。”

半大少年面容酷似其父,輕易就能察覺出武人氣息卻又禮數周到,明顯與他一般無二是少年便當家做主。看著還是氣鼓鼓卻在昏暗的燭光下都難掩明媚的孫氏,柳程心底委實是歆羨。世間女子,最想求從來非是富貴榮華,總是夫婦和美,恩愛白首。可世間男兒薄情寡義者居多,如他阿孃和師傅一般早早失了光彩的婦人更是多數,便是宮中諸位貴人,想來若能親眼所見面前民婦,定也會有幾分羨慕。“師傅惦念娘子,只是這數日後廚諸事繁多脫不得身,待到休”

“當年一時善心換阿妹這數年貼補,我這筆買賣,倒是真一本萬利。”本是笑著的婦人忽而面色低落,可也只是一瞬便又重啟笑臉,“阿妹終極是有福之人,東京這等貴重之地都能闖出名堂,如今有得了你這徒兒,我等如今又都到了京城,好日子定然在後頭。”

“阿孃,時候不早了。”

“老大你這孩子真是,真以為阿孃和你弟弟一般不知禮數?你兄弟二人快些將餐盒裡的東西拿出來將這一眾物什給哥兒才是,任店這等貴處一碗一盆都有定數,若誤了哥兒和孫姨母的大事,仔細你二人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