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的夏日,我閒來無聊,藉著空調冷風,昏昏欲睡,我好像看到了一個不為人知的時空,也好像是我無法確知的未來。

夢裡,已是深秋,家門前那棵杏樹落葉飄浮滿天,鋪成夢的衣裳。

我的記憶飛速轉動著,命運的齒輪開始轉動,我回到了三歲那年……

剛開始記事的我,不懂什麼是生離死別,不懂離別的痛苦,甚至從我腦海中拿出這段封存已久的記憶,它也是模糊的,也是我最久的一段記憶。

那年春,樹木剛發嫩芽時,春風拂動,我每一天都很開心,只是我許久未見到母親了。

三歲的我,什麼也不懂,也許母親有事呢?反正我自已在家裡,有爸爸,有奶奶,阿姐時不時放學回家也會陪我玩,這種日子對我來說母親在不在都一樣。

我第一次出遠門,是爸爸帶我去的。

我不識字,不知道那裡是什麼地方,但是在那裡我見到了母親,她手上插著一根管子,管子連線著一瓶液體,透明的,看起來很像水。

許久未見我的母親,露出了那慈祥的微笑,我不懂母親為什麼會在這裡,但她消瘦了好多,我好想撲進她的懷中,感受她微弱的呼吸和那顆心臟的每一次跳動。

“媽媽抱抱”在我記憶裡,我的母親只對我說過這一句話,我很是激動,試圖爬上比我還要高的床,反反覆覆,我都無法登上比我還高的床。

我環顧四周,試圖踩著什麼輔助我上去,但徒勞無獲。

母親見我著急的樣子,就讓父親將我抱上床,我小心翼翼避開那些管子,躺在母親懷裡,那熟悉的溫度與味道我好久未見了。

還沒等我躺熱乎,父親就著急讓我下來,我不肯,父親怎麼那麼小氣,那是我媽媽,憑什麼不讓我抱。

我被父親強制性給抱了下來,我的小臉憋的通紅,只知道我許久未見母親,還不讓人好好稀罕稀罕了?

爸爸見我急的快要哭了,便說要帶我出去玩,出去玩?外面會有好多有趣的玩具,好多可愛的小朋友,我心情立馬大好,歡歡喜喜跟著父親離開。

那個地方環境是真不錯,滿天飛舞的雪白梨花,成了一道美麗的風景線。

我隨梨花的腳步,追隨父親的步伐,來到另一棟樓,父親帶我來到一位老爺爺床前,爺爺穿的衣服和母親的一樣哎,手上一樣插著管子,我沒有見過,但父親跟他很聊的來。

我靜靜的坐在旁邊等待,什麼出來玩嘛,明明是自已玩,我都快無聊死了。

不一會兒,我便坐不住了,纏著父親離開。

十多年過去了,那老爺爺的模樣,我始終拼湊不出來,每一次回想,他的臉龐就像被打上馬賽克一樣。包括我的母親,她在我的記憶中也越來越模糊。

春天的記憶就像那雪白的梨花一樣,純粹,懵懂,自由。

命運的齒輪再次轉動,我來到母親回家後。

在母親回家後的日子中,我依舊會有時不見母親,但她最多一週便能回來。

晚上,我看著母親的肚子,一條恐怖的線條,母親的肉怎麼跑外面了?看著好想摳下來啊,當我觸碰上時,我不知為何是輕輕撫摸,從未去傷害它。

次年十月寒風刺骨,家旁的杏樹葉子,隨風飄落家門。我不喜歡秋天,我感覺秋風的呼嘯,像是在喧囂討債。

父親和阿姐不知從何方歸來,我正在玩著佈滿床的玩具,家中只有我和奶奶兩人。

爸爸回來跟奶奶說了什麼後,爸爸便出去了,好像過了很久,門外傳來父親的呼叫聲,是叫阿姐的。

阿姐當時正陪我玩,撇下我就向外衝,絲毫不顧我的祈求。

我跟了出去,站在院中呆呆的,沒有跟著出去。

隨後,爸爸和阿姐扶著母親歸來,母親的樣子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她站都站不穩。

次日,清風徐來,母親看起來大好,我站在床邊看著電視,母親走到我身邊,平視著我,“媽媽抱抱”

我正看著動畫出神,看著母親毫無血色的臉龐,想起來父親的話,父親不讓我黏著母親,不讓母親抱我。

我心中自是傷心,怨恨,但我也很聽話,知道父親自有他的道理,我便笑盈盈拒絕了母親。

但自那後我再也不能抱母親了,再也聽不見母親的請求抱抱了。

次年春,我五歲,原本平常美好的生活,卻在一夜間摧毀。

母親在床上躺了一上午,午飯,父親叫她吃飯,她說她累了,睡一會兒讓我們先吃。

飯後,父親見還正在熟睡的母親,便讓阿姐帶我出去玩,姐姐溫柔的語氣哄著我,我沉浸在快樂與期待時,小手剛牽著阿姐走出家門,便被爸爸一聲吼叫了回去。

回去後,看到父親做在床前呼喊著母親的名字,阿姐見狀,哭了,這是我生平第一次見阿姐哭,我還懵懵懂懂,父親和阿姐為什麼要哭呢?我出去玩沒去成還沒哭呢。

阿姐慌慌張張的拿出手機,聽說打什麼120,我不管,我爬上床,爬到母親身邊,學著父親的樣子,輕輕搖晃著母親,呼喚著她,試圖將她叫起,母親的雙眼緊閉,就好像一扇敲不開的門。

那夜,奶奶再次來到我家,她也哭了,這也是我第一次見奶奶哭,良久,一輛白色車來到我家,聽說要帶走母親的,可是沒有帶走。

午夜,我的二姨來了我家,我走出門迎接,我呼喚她,不知為什麼她不搭理我,走到院子就罵罵咧咧的,她的樣子真的很可怕。

阿姐護住我,對二姨說:“二姨,你要是來鬧事的,就趕緊走”我不知道鬧事什麼意思,也不明白阿姐為什麼要趕二姨走,但一定有她的道理,我只能靜靜待在阿姐懷裡。

次日,家裡來了許多人,母親躺在一張冰冷的木板上,整個身體蓋上了一層白布。

阿姐在母親身邊哭泣,抽泣著,看起來換氣都快換不過來了,奶奶坐在床上哭泣。

我不懂她們為什麼要哭,這是什麼特定日子要一起哭泣嗎?

我跑到奶奶跟前安慰著奶奶,奶奶跟我說讓我以後不要找媽媽。

我不懂,但我很聽話,我答應了。

爸爸將我抱起,對我說讓我看看媽媽,以後不準再找媽媽了。我又答應了,爸爸一隻手抱著我,一隻手掀開白布。

剛剛能安穩下來的阿姐,大叫了一聲:“爸~你要幹什麼?”爸爸沒有回覆阿姐,阿姐好不容易平復的心情,再次哭泣了起來,甚至比剛才哭的更傷心。

她為什麼要哭?見不得媽媽嗎?

我的目光從阿姐身上移開,低頭看著睡的安詳的母親,不禁疑惑,媽媽為什麼沒有胳膊了?但我沒有多問,我知道這件事不該問。

臨近中午,我家門前停了一輛白車,還放著滲人的音樂,我很討厭,這音樂太悲了。

我看著她們將母親抬上車,我不知道從母親被抬上車的那一刻,我就再也見不到她了。爸爸掀開白布的那一刻,是我看母親的最後一眼。

我被託付給了嬸嬸,下午,那輛車又回來了,所有人都回來了,唯獨少了母親,一群人抱著一個小盒子哭,我想上前看看,卻被嬸嬸攔住了。

“走,我們回家”她抱著我回了家,回家途中,她輕撫著我的背,又說出了那句話,“以後不要找媽媽了,好嗎?”

我很疑惑為什麼她們都這麼說,但我還是答應了。

後來我在家裡等了好久,看著外面的天空,自母親被抬上車後,這個天就一直下雨,聽奶奶說,老天爺都不捨得母親。

我不懂,父親他們回來了,母親卻沒有回來,甚至小盒子也沒有了,我剛想問,就想起答應他們的話,硬生生將要問的問題吞了下去。

後來十多年我真的做到了從未要找媽媽,而母親也真的再也沒有回來。

春天本來是萬物復甦的季節,對阿姐,對爸爸,對奶奶來說是凋零的秋天。對我來說,是刺骨的寒冬,一個人吞了十多年的問題,不敢問,不敢想。

命運的齒輪將這一刻,封存為記憶的片段,封存在我記事後的腦海,成為我記事時的第一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