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向晚,天地相逢,以一場青霜為薄禮,一夕白頭。

三人一起來到這浮玉谷的谷口,今日不僅是天香閣重新對外開放的日子,還是這新閣主首次露面的日子。

顧飛雪很好奇,這代替冷素心接管天香閣的人會是什麼樣的,更好奇天香閣現在的局勢。

今日來赴宴的人很多,少說也有二十人,大部分都是有頭有臉的富紳,不過也有些像他們一樣比較低調的人,還有兩三個扮男裝的姑娘,想來是為了見見世面,好奇這天香閣究竟是個怎樣的溫柔鄉。

顧飛雪有些疑惑,按理說,天香閣結交的人不是達官顯貴就是地方富豪,怎麼一些平頭百姓也來了,莫非她們轉了性,盛宴不論貧富?

她這樣想著,不一會兒從谷裡走出來一個穿著貴氣的婦人,另有兩個婢女隨行。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這女人身上。

只見她朝眾人行禮,高聲道:“奴家天璇見過諸位客人,諸位遠道而來,一路舟車勞頓,新任閣主已命人備下了宴席,為各位接風洗塵,諸位請隨奴家來。”

沒想到竟然不用請柬。

這新任閣主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

三人對視一番,便隨著人流一起入了這浮玉谷。

和外界傳聞一樣,這浮玉谷的外圍是一大片桃林,不過現在不是桃花盛開的季節,有人對此提出了疑問。那女人解釋說,浮玉谷的地下有溫泉灌溉,所以這些桃花不論春夏秋冬依舊盛開。

顧飛雪邊走邊看,腦子裡拼命記著來時的路線,可走著走著,周圍起了水霧。落在肌膚上,觸感溫和,這應該就是那地下溫泉水向地面滲透所散發出來的。

這下難辦了,本來這條路線彎彎繞繞就不太好記,現在多了這片水霧,根本記不了一點。

走了大概兩炷香的功夫,眼前忽然豁然開朗,桃花樹兩側而立,齊齊排開,眾人順著這條寬闊的路繼續往前走。沒多久,一座高大的假山出現在眾人面前,而這中間有一條剛好容納一個人透過的縫隙。

“這能走嗎?還有多久才能到!”人群中已經有人開始不耐煩了。

婦人依舊微笑著,“貴客放心,此路雖窄,但絕對可以通行。等大家穿過這條小路,便能見到天香閣的真正面貌了。”

說完,女人便指引著眾人一個一個地穿過這條極其難走的小路。

待顧飛雪走出來後,她才第一次見到了這神秘的天香閣。

碧瓦朱簷,層臺累榭。一池冒著熱氣的溫泉水在面前蜿蜒流淌,他們走在木橋上,遊廊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壇盆景,藤蘿翠竹,點綴其間。

景緻清幽,雕欄玉砌,比起那春華樓更平添了幾分淡雅。

“景色依舊,只不過那些彩蝶青釉花口瓶換成了霽青白花瓷梅瓶,所插之花也從牡丹換成了芍藥芙蓉,這位新任閣主的風格倒是和上一任大不相同啊。”

“不過是換了幾個擺件,這也值得你感慨?”

“我誇的是物,不是人。”

“只要是天香閣的東西,我一件都不喜歡。”

“你也太偏激了,人雖然不是好人,東西可都是實打實的好貨。若拿去典賣,一定能賣上大價錢,到時候用來修建玉山派不是更好?”他壓低了聲音藉著扇子和顧飛雪耳語。

“這話說的還有幾分道理。”她打量著四周,嘀咕道:“今夜就找機會把這兒的人都殺了,東西悉數變賣……”

邢千里臉色為之一震:“也用不著趕盡殺絕吧?這些人當中說不定也有身不由已的呢。”

“那你的意思還要挨個調查咯。”

她可沒那個閒情也沒那個時間,而且她也不信這些人當中有什麼無辜之人。

這時,引路的那個婦人讓開路來,“諸位,這邊請。”話音未落,這些人井然有序地進了這正殿。

剛看見裡面的佈局,邢千里又是一陣驚歎:“曲水流觴?這個新閣主可真是有意思。”

顧飛雪臉上閃過一陣不悅。

“今日席面共有六十六道菜,另有美酒十壇,諸位可隨意暢飲。”女人說完話拍了拍手,稍後十個婢女從外面進來,每個人手裡都捧著一壺酒,然後她們分別站在了事先安排好的位置。

“諸位隨意入座,有事吩咐這些奴婢即可。”

那女人剛要走,邢千里忽然開口攔住了她:“管事大人且慢,不知你家新任閣主何時露面?”

“公子喚奴家天璇即可。閣主大人還有些私事要處理,請公子耐心等候。”

邢千里走到她身邊,又小聲詢問道:“天璇姑娘,人有三急,不知貴莊的茅廁在哪兒?”

天璇並未因為這種問題而有任何輕視的表情,反而頷首微笑著在前面帶路:“公子請隨我來。”

走之前他和顧飛雪眼神交流了一下,示意她先不要亂來,讓他先出去打探打探。

正好鏡荷看見這流水的筵席,有點挪不開眼了,顧飛雪便只好陪著她坐下來一起吃。不得不說,這天香閣安排的菜,比那四方城的雲記還要精緻許多,特別是這雕刻成話花朵形狀的桃肉,鮮紅欲滴。還有那翡翠蝦球,罐燜三寶鴨,紅梅珠香,海棠雪梨燕窩盅,金魚戲蓮,雪花雞淖,金糕拌梨絲,都是一等一的手藝。

徐鏡荷這丫頭吃得別提有多開心了,反倒是顧飛雪,酒也不喝,菜也沒怎麼吃。

吃到一半,琴聲漸起,眾人尋著聲音的來處望眼去看,那黃花梨仕女觀寶圖座屏後方似有女子在彈琴,有人驚呼“是錦瑟姑娘”。顧飛雪立時站起身,她想透過這屏風看一看這位錦瑟姑娘到底是何方人士。

隨即,又一聲琵琶傳來,時而輕緩,時而急快,配合著琴聲相輔相成,樂曲中大有一種迷惑心智的感覺。

顧飛雪並沒有陶醉其中,反而是心慌意亂,心臟跳的極快,倒不是那琴聲不好,而是那琵琶。因為冷素心最擅長的就是琵琶,她彈奏的琵琶聲能勾人攝魄,迷惑心智。

換句話說,她是杯弓蛇影了。

不一會兒,琴聲止,琵琶聲止。

彈奏曲子的其中一個女子緩緩道:“諸位遠道而來,錦瑟再獻上一曲《碧波庭》。”

“錦瑟姑娘的琴技冠絕天下,無人能比,今日有幸能聽到錦瑟姑娘彈奏,真是我等之福。”

“公子謬讚,錦瑟不過略懂一二,不至於讓大家看笑話罷了。”

隨即,琴聲再起,這一次是錦瑟獨奏,並沒有那琵琶聲,顧飛雪聽著聽著竟也越發欣賞起來,《碧波庭》這首曲子的確妙,音色如水,輕而悠揚,聞之彷彿置身於小溪邊欲等風來。

不知為何,她的琴聲中竟無半點雜質,無慾無求,正所謂彈琴如做人,琴音純粹,人也一樣。

這下,連顧飛雪都對這個叫錦瑟的姑娘起了憐憫之心。

或許,邢千里說的是對的,天香閣內說不定也有和她一樣身不由已的人。

一曲又畢,立時引得所有人拍起手掌,讚歎之聲連綿不絕。

“錦瑟姑娘彈得的確好,只是在下更好奇彈奏曲子的人,早就聽聞錦瑟姑娘天姿國色,不知可有緣親眼一見?”

顧飛雪循聲望去,說話的男子身著素色儒衫,腰間別了一把竹笛,長相斯文,看上去似乎是個讀書人。

呵,男人就是男人,好好的曲子不去研究,卻研究起人家的長相,噁心……

“想必公子是初次來天香閣,不知天香閣的規矩,若不得閣主首肯,我們是不得與各位貴客私自相見的。”

那男子卻不以為然:“這我就不明白了,天香閣不是號稱讓人醉生忘死的地方嗎?光聽曲子有什麼意思,藏著掖著的,難不成錦瑟姑娘長得奇醜無比?”

結果,這蠢材剛脫口而出這些話,就被身邊的人給打了,結結實實的拳頭打在了他那張白淨的臉上,烏紫烏紫的,屬實成了熊貓眼。

“有辱斯文,你們這群烏合之眾也配打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秀才!”

一身著華服,一臉富貴之相的胖子指著他的鼻子忿忿不平道:“秀才?我呸……看來還是打得太輕了,天香閣是什麼地方,豈容你撒野!要是冷閣主還在,你早就粉身碎骨了,還在這兒大言不慚!”說罷一腳踹了過去。

不止他,還有其他人也看不過去此人出言狂妄,隨後七手八腳地把他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