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蜀地早已酷熱難耐,稀稀疏疏種植的大豆小麥也已經被曬得焦黃。

禹王廟一側已經垮塌,儘管熱辣的太陽從破了洞的屋頂曬得廟內亮堂堂,可從前威嚴的廟宇依舊像是失去了神靈般暗暗沉沉的。

禹王像供桌旁,蜷縮著一個瑟縮的身影。

嘶,好痛!

那鋒利的刀劍刺入自已的心臟,而自已只能一動不動任人宰割,鮮紅的鮮血噴出,染紅了地面。

她真的太累了,逃了整整一年,祖父逃不動了,自已也逃不動了。

所幸在那幫人找到自已之前,已經將祖父藏於自已的書毀掉了。

阿野動彈了一下手指,睫毛微微顫動,意識先於肉體醒過來。

難道自已沒死?

“田野,田野!快起來!”一個粗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來。

一股粘膩的液體流進嘴唇,阿野下意識地咽入了火辣辣的喉嚨。

映入眼簾的是一個黝黑乾瘦的男子,胸膛上就披著一件上衣,手裡還拿著一張溼的帕子。

阿野瞬間被驚醒。

“你這丫頭也真是的!別人激你兩句你就又要耍大小姐性子,這麼熱的天真的中暑了,那可就真的沒救了!”男子埋怨道。

一股與自身經歷相排斥的記憶湧入腦中。原身叫田野,是大盛朝人稱叛國諫官的工部侍郎田寬的獨女,因父親獲罪而流放到蜀地。

蜀地地廣人稀,且山巒綿延,許多土地尚未開荒。她便和其他罪臣家人流放到最適宜種植的成都府附近繼續開荒。

因為昨日干活太慢拖累了眾人,王大娘一怒之下嘀咕了兩句。原身委屈之下便和王大娘吵了起來,並賭氣今天非要一個人幹完活,直接被曬暈在地裡,恰好鍾大叔來女子耕地找鍾大嬸,好心的鐘大叔便把她拖進了禹王廟休息。

“謝謝鍾大叔,我已經沒事了。”田野啞著嗓子道。

“你自已多休息一會兒,我先去挖地了,再過兩個時辰,官老爺們就要來查驗了。”鍾大叔話音剛落便跑了出去。

男子耕地是女子兩倍,而且兩地距離並不算近。要不是鍾大嬸在這邊,他才不會跑這麼遠,又剛好遇到田野暈倒。

田野怔怔地望著倒在供桌上的禹王像,一股悲痛湧上心頭。

將禹王像扶起,擦掉上面的灰塵。

抹了一把汗,朝接近山腰處的女子耕地走去。

“我的老天爺,雨都不下挖地有啥用哦!”王大娘的聲音遠遠的傳來,再次激起原身的厭煩,她不喜歡這個曾經的莊婆子。

“這不是挖給官家看嗎?”

“聽上頭說,我們得圍著這個山耕完地才能擺脫流民身份。”

“等挖完,人都死了。這麼硬的土,怎麼挖的動!”

“不是挖完,是讓荒地改田,你光挖完有啥用?”

“這麼熱的天,官老爺都不守著了,我們又何必難為自已?”

“官老爺不在,不是還有個官小姐嗎?看她做點活我心裡都累,挖個地一天暈倒幾次。”又是王大娘的聲音。

“王大娘你別說了,那丫頭本來就是千金小姐,可惜命不好,不然這輩子能有見到她的機會?”

“命不好?我的命才不好!那缺德的田寬非要慫恿主家違抗聖旨,害得我兒被斬首示眾,我也被流放到這裡!”王大娘哽咽道,話裡充滿了忿忿,一眼瞧見那個嬌嬌弱弱的小姑娘走來,頓時收回了眼淚。

荒地裡突然一陣沉默。

田野也沉默地拿起鋤頭用力挖地,土早粘結成塊,露出乾涸的裂紋,一挖開都是沙石。手上被磨的都是小水泡,像刀割一般生疼。

被流放的,都是因父親拖累的大臣家眷和僕從。

鋤頭那些鐵製農具,是每日由官老爺發放。剛開始的一個月,有不少人記恨田野,拿著鋤頭就要向其打去,都被官老爺攔了下來。

再後來,縣衙裡對這些流犯出了一個連坐罪,這倒沒人明目張膽地對田野動手了,於是官老爺也不來守著了。

太陽底下火辣辣的,眾人只得幹一會兒,跑去樹下歇息一會兒。

因著長江黃河支流尚未斷流,蜀地青山縣內的幾條河暫時還供養得起百姓的衣食住行。只是這些河早就被官家把持住了,每五日各村派人定量取水。

歸還完農具已經太陽落山了,今日因為田野沒有偷懶拖後腿,官兵也沒有怎麼為難眾人。眾人一人領了一個黍餅一身疲憊回到了流犯所。

流犯所距離荒地半個時辰遠,由一間大通鋪的大屋和十幾戶自建的木屋。

偌大的一間屋子,裡面只有四個人,王大娘,田野,還有一個帶著五歲小娃的寡婦餘三娘。

其他像鍾家夫婦一樣的一家子,給官兵塞了錢,在流犯所旁安置了自已的小屋子。

“咕咕咕,咕咕咕”

半個餅子,根本不夠飽腹。

“娘,小魚兒好餓呀。”小姑娘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

“小魚兒乖,明天孃親便給你找吃的好不好,你快睡覺,睡著了就不餓了。”

“好,小魚兒想吃魚了。”

沉默了一會兒,小姑娘又道,“娘,小魚兒想喝口水。”

“小魚兒,咱們這幾天的水已經喝光了。等明日鍾大叔他們去打了水才能給小魚兒喝,再堅持一下好不好?”

“好吧”

黑暗中,母女倆的交談隨著小姑娘沉穩的呼吸聲而結束。

餘瑾小名小魚兒,是餘三孃的女兒,她丈夫也是阻攔段將軍攻打蜀地的小兵。

可是明天又去哪裡能找到食物和水呢?自已在流放的路上就已經把錢都拿出來打點了,不然怎麼能和瑾兒平安到達蜀地。雖然沒人禁止流犯在荒地附近轉悠,但是做完工就已經晚上了,山上時有野獸,誰敢往上跑呢?除了每日發放的一塊難以下嚥的黍餅,哪裡還能有東西吃。

也不是沒人去山頂試過,李大叔幾人上山,才挖了一點難以下嚥的野菜,為了打點獵往山頂走,就遇到了兇猛的野豬。每日干活這麼累,哪裡還有多餘的精力去為了一點葷腥和猛獸鬥智鬥勇。

不過好在,偶爾荒地附近還是有些野菜可以果腹。

食物好說,可這水量日漸減少,原本五天每人一大盆,可現在五天只有一小盆。而且那些當兵的欺負自已孤兒寡母,非要把小魚兒和自已當做一個人來算。

啜泣聲淺淺響起,又淺淺地消失。

大通鋪上,田野靜靜地躺在床上。

一旁的王大娘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著。

沒人能睡得著,除了年幼不知事的餘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