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晚課後

七月的時候已經擺脫了夏末的燥熱，下午五點的時間一縷被天光染成金色的雲拖在天邊，暖橘色的晚霞透過玻璃窗戶灑滿了教室。高三的教學樓裡安靜得落針可聞，這是逆天改命前的關鍵衝刺期，誰都緊緊繃著一根線，彎在課桌上的脊背像是被巨石壓住了的老烏龜，緩慢的隨著呼吸起起伏伏，唯有手裡的筆一刻也不曾放下，雪白的草稿紙轉眼就寫滿了各種公式和推算過程，密密麻麻滿是對未來美好的期望。

教室裡連窗戶都沒開，空氣悶的讓人感覺像有什麼東西蓋在胸口上，連呼吸都變得沉重。秋秋咬著筆頭對著手裡的數學卷子發呆，腦袋裡想著的卻不是什麼數學公式，而是前幾天放學在路上偶遇的一個女孩。她和自已是同級，不為什麼，因為強烈的第六感和第一眼的直覺，還有那一件與自已身上一樣並不合身的校服。老師冰冷的目光掃過秋秋的位置，好在那一摞被她層層疊疊擺成小山的課本成為了她的堡壘，秋秋縮了縮脖子低頭強迫自已看著卷子上的數字，小聲嘟囔了幾句。她不是什麼小說女主角一樣的人，她只是班裡一個平平無奇的存在，大眾的長相，普通的家世，堪堪稱得上中游的成績，但也足以支撐她走向心儀的大學。

小時候秋秋也愛看童話故事，愛看公主和王子happ end，長大以後她就偷偷把言情小說藏起來看，心裡也和其他女孩一樣做過一個美麗的夢。夢見自已突然變成了被抱錯的富家千金，夢見自已擁有了小說女主那樣魔鬼的身材和天使的面容，夢見自已輕輕鬆鬆就可以考上清北大學，最後這些美麗的幻想都被生活碾壓，落了灰塵被塞進記憶深處，從此以後女孩的生活就是透過好好學習來點亮黯淡無光的生活。

亂七八糟的想法轉了一圈，窗外的天色更暗了一些，秋秋的卷子上依然沒有落下任何筆墨。教室裡連窗戶都沒有開啟，空氣都像凝滯了一樣，秋秋想著，這樣讓教室看起來更像一個四四方方的監獄，囚困一個一個鮮活的靈魂，榨乾以後向外界送出一個像模子裡刻出來一樣完美的孩子。

老師走到課桌旁邊食指敲了敲桌子，響聲把秋秋的胡思亂想打斷，她抬頭對上老師的眼睛，看見老師的眉頭皺在一起，都快能夾死一隻蒼蠅了。胳膊蓋在空白的卷子上，秋秋極其不自然地刻意壓低了脊背。她迅速收回和老師對視的目光，一會咬咬筆，一會摸摸草稿紙，最後她的小動作在老師的嘆息裡結束。

其實這位老師平日雖然嚴厲但也是好說話的，她的目光瞥見卷子空白的一角，欲言又止後重重嘆了一口氣，只是不鹹不淡地說這是最關鍵的衝刺期，一定不能鬆懈。秋秋望著老師離開的背影，這樣的一場鬧劇也只是偶爾有一個人抬頭去看，所有人都是麻木的機械的，唯獨答卷的動作從不曾停下。秋秋的右手放在脖子上，指腹的餘溫貼上溫熱的肌膚，這一刻她才遲鈍地察覺到自已還活著。

這一場摸底考試最後秋秋還是隨便寫了幾個答案就交了答題卡，沒辦法，她確實把數學學的一塌糊塗，那些數字組合在一起讓她看著看著就開始走神，一點也進不了腦子。即使她很努力地鑽進錯題集裡去研究那些公式，即使她抓到一個人就問他們為什麼要這樣解，即使她付出了比其他科目更多的汗水和努力，可惜她並不是天才，數學成績依然一塌糊塗。心事恍惚地伴隨著放學鈴走出教室的時候，秋秋並沒有注意自已揹著一堆作業的書包忘記拉上拉鍊，風一吹就把那幾張被她整整齊齊放在一起的卷子吹的滿天飛。

胖胖的小手碰到一隻白皙瘦削的手，秋秋撿東西的動作愣在原地，視線從水泥地板緩緩上移，眼前的畫面模糊了一瞬間後定格在一張有點眼熟的臉上。女生高高瘦瘦的，讓秋秋感覺她的校服裡都能再塞下兩個這樣的她，她沒有和秋秋一樣揹著笨重的書包，只是斜斜挎了一個小包，眉目寡淡得幾乎找不到什麼出眾的地方，甚至左眼下面還有一條長長的深紅色的疤痕，破壞了這一份白開水一樣的感覺，平添幾分猙獰。秋秋不自覺德舔了舔嘴唇，這是她心虛時候下意識的小動作，盡數被對面捕捉在眼裡。

女生把卷子疊得整整齊齊，就像秋秋把它們從教室帶出來的原始狀態一樣，然後一股腦塞進秋秋的書包裡，接著拉上拉鍊，拍一拍洗得乾乾淨淨的書包上不存在的灰塵，動作堪稱一個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秋秋對這個看起來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女孩有很好的第一面印象，但是對方也許不會這樣想。因為在四天前，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秋秋不小心撞掉了對方手裡裝著摸底卷子的紙箱。原本貼好了班牌要去分發的卷子像一隻一隻白色的蝴蝶，飛到天上打了個旋後落在地上或者掛在旁邊的樹上，女生平靜的表情出現了一絲裂痕，是詫異，然後是標準的因為有些生氣而擰起來的眉毛。

“噗嗤...”

一陣很輕的笑聲打斷了秋秋的思緒，她看清楚女生彎下腰的時候校服上彆著的牌子，原來她叫小七，似乎並不怎麼意外，這個名字很符合她的個人氣質。或許時間並沒有很漫長，但是秋秋恍惚覺得自已經歷了一個世紀那麼久，直到小七的手放在她的頭頂，然後用力揉亂了她梳得和她的物品一樣整整齊齊的頭髮。面對一個曾經被自已冒犯到的人，而且還有這樣親暱的接觸，秋秋原本組織好的道歉的語句全部被擊碎，最後變成從嗓子裡擠出來的幾個音節，像被掐住脖子的貓一樣無力的哀嚎了一聲。

小七的眼睛亮晶晶的，灑滿了天光的顏色，像明媚張揚的春，開滿了花期遲來的花。秋秋望著那雙眼睛發呆，在之後漫長的時間裡反覆回想起這一幕，總是問自已明明是那樣一雙和旁人沒有區別的眸子，怎麼就讓自已感覺熠熠生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