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上班的花山秋,被分配在第三車間當車工。他的師傅是個將近五十歲的老工人。師傅姓谷,爸爸告訴他谷師傅的技術水平很高,讓他好好地跟師傅學技術。

這天,山秋頭是一次走進車間,他新奇地東張西望,看著這偌大的車間,聽著隆隆的機器聲響,他心情無比激動,自言自語地說:“難怪毛主席說工人階級最偉大,看看這個氣派,就全明白了。”

車間裡工人很多,他們都穿著清一色的藍色工作服,戴著藍色工作帽,咋一看,簡直分不清男女老少。

車間主任站在師徒二人面前,囉囉嗦嗦地講著一些注意事項,等交接結束後,終於離開了。機床前只剩下了山秋和他的谷師傅。山秋喜愛地看著眼前這臺龐大的機器,知道自已從此就要與它結下不解之緣了。

機器擦得錚亮,機器周圍也很清爽整潔,看來谷師傅是個愛乾淨的人。

在師傅的指導下,山秋穿上了工作服,戴上了工作帽,開始了第一天的學徒。山秋知道自已這份工作來之不易,所以做事情很認真,甚至是小心翼翼。他發現谷師傅不善言談,總是默默地幹活。該說的話也很節省,不管你聽懂沒聽懂,都只說一遍,好像他的話特別金貴。幸好山秋挺聰明的,能夠比較快地領會師傅的意思。

車間裡有不少青年工人,休息的時候他們自然而然地就湊到了一起。有個小青年,大家喊他小馬,他經常逗樂,活潑開朗,喜歡和人聊天,很快就與山秋混熟了。山秋覺得和他在一起很自在,好像是早就相識的老朋友,毫無陌生感。有一天他偷偷地問山秋:“你那個谷師傅可厲害了,你挨他的訓斥了嗎?”山秋說:“現在還沒有,我看出他性格有點特別,所以不敢懈怠,比較小心啦。”小馬說:“那你還真夠走運的,以前他帶過幾個徒弟,都半途而廢了。不是他炒了徒弟,就是徒弟受不了他而離開了。”

其實,山秋也沒少挨師傅的訓斥,只是他的自尊心太強,不願意在旁人面前承認。每次挨訓,他都覺得很委屈,心裡不服,恨不得像別的徒工一樣,和他大吵一通,然後甩手離開。他回家對爸爸訴苦抱怨,說他師傅不講道理,沒人情味,他忿忿地說:“哪有這樣的,凡事都只告訴我一遍,我就必須得記住,一旦忘了,做錯了,馬上就翻臉罵人,這叫什麼師傅?我要是一說就會,還當什麼學徒?”…..爸爸卻不這樣認為,他告訴山秋,他的師傅是廠裡技術最高的技工,能在他手下學徒是你的福氣,出了徒一定會有出息的。爸爸還說:“嚴師出高徒,嚴厲一點怕什麼?棍棒下面出孝子的道理你不懂嗎?,你師傅對你越嚴厲,越說明他希望你早日學好,學成。你若是塊材料,就好好地堅持學,學出來就是勝利,就能顯示出你的不同於一般人的才智,”山秋覺得爸爸說得有道理,從此,他真的咬住牙,拿出了十二分的勁頭,恨不得對師傅的每句話,都再三琢磨,銘記心中。

一晃,半年多過去了,山秋進步得很快。看得出,漸漸地谷師傅也喜歡山秋了,他毫不保留地把自已的技術傳授給這個徒弟,遇到高難的地方還手把手地教,兩師徒在一起,關係越來越融洽。

每天下班洗乾淨後,山秋總是喜歡到鄰居滴兒家玩一會兒。如果滴兒的爸媽在家,山秋就與他們聊天,如果滴兒的爸媽不在家,就與滴兒說話。時不時的,還幫他們乾點力氣活兒,成了他們家的常客。

工廠車間上班是三班倒,就是工人們早、中、夜班,大家輪流上。一般人不喜歡上夜班,說那樣不得休息。山秋卻喜歡,他覺得上夜班,時間顯得很充裕,整個白天都歸自已支配,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那個時期,正值文革中,學校都不上課了,學生即使去學校,也沒有什麼正經事,不是討論就是批判。去不去也沒人過問。有些學生乾脆就不去學校,閒散在家中。滴兒就是這樣。她覺得到學校去純粹是瞎耽誤時間,還不如在家裡乾點家務活兒,或者看看書。

這天,山秋又是上夜班。由於生產任務重,直到天明才完成了預定的指標。清晨下班時,他覺得很疲勞,匆匆地在廠洗澡堂洗浴後,趕緊往家走。他們居住的地方是廠家屬院,離廠子很近,幾乎扭身就到家了。

媽媽正在鎖門,見山秋回來了,就停下來,心疼地看著兒子疲憊的臉說:“早飯放在桌子上,還不涼,你趕緊吃,吃完了好好地睡覺啊。”山秋點點頭,媽媽還不放心地叮囑:“千萬別貪玩呀,一定要睡覺!”山秋說:“知道了,您再不走,該遲到啦!”媽媽這才匆匆地走了。山秋進屋坐在飯桌前,見桌上擺放著饅頭、稀飯、醬豆腐和一個煎雞蛋。他知道這個雞蛋肯定是媽媽特意給他做的。因為那時候雞蛋不容易買到,媽媽說夜班太消耗體力,所以山秋一上夜班,媽媽就給他加小灶。山秋早就餓了,狼吞虎嚥地將眼前的食物吃得一乾二淨。然後就倒在床上,愜意地伸展著胳膊、腿。房間裡靜悄悄的,五斗櫥上的座鐘滴答滴答地響著。山秋很喜歡這種感覺,彷彿全世界只剩他一個人了。

山秋家共有四口人,他家房子面積不大,是裡外的套間,裡間是爸媽的臥室,外間是他與弟弟的住房兼飯廳。平時,家中總是顯得擠擠巴巴的,一轉身就能碰到別人。所以除了上廁所,簡直沒有密秘而言,幹什麼事都不得不公開。自從山秋上夜班以後,他就有機會獨自享受家裡的空間了。當然,有時也趕上父母在家,那就沒辦法了。要是趕上弟弟在家,他就催促弟弟快去學校,或者去找同學玩,如果弟弟不聽,就以弟弟影響他睡覺在媽媽那裡告狀。媽媽自然是向著他了。

此時山秋抓起枕邊的一本雜誌翻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

當山秋醒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中午。山秋見飯桌上換上了新的內容。他知道,這是爸爸中午回家做的飯。由於媽媽上班的地方比較遠,每天帶飯,中午不回家,所以中午這頓飯是由爸爸負責的。顯然爸爸和弟弟已經吃過又走了。山秋想:“我睡得真夠死的,竟然沒有聽到一點聲音。他下床走到餐桌前,見桌上擺著一個大碗和一個盤子,都用白紗布蓋著,是米飯和抄土豆絲。山秋還沒吃完,滴兒來了。她將雙手背在身後,神秘地衝山秋眨著眼睛,那長長的睫毛蓋不住眸子的亮光,微笑的嘴唇抿成了一條漂亮的紅線。

山秋抹著嘴,望著眼前的姑娘:“什麼事那麼高興?瞧把你美的!”滴兒猛地伸出手,將幾本書展現在山秋面前,興奮地說:“看!我弄到了什麼書!”山秋接過來一看,有“茶花女”、“安娜,卡列妮娜”和“牛芒”,他驚奇地問:“你從哪裡弄來的?現在這些可都是的禁書呀!”滴兒撇了撇嘴:“什麼禁書?這些都是世界名著!”她四面看了看,確信無其他人,又說:“和我要好的一個同學,她的母親在圖書館工作,什麼書都能弄到,”她又貼近山秋小聲說:\"只是千萬不能讓別人知道。”突然,“咣”的一聲,門被踢開,山秋和滴兒嚇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是弟弟山夏。山秋連忙把書藏在身後,對弟弟嗔怒道:“幹什麼?風風火火的。”山夏笑嘻嘻地說:“有什麼保密的事嗎?這麼慌張。”說著從床底下撈出個籃球,這是他們班同學湊錢買的,因為他是體育委員,所以由他保管。他拿著球,一溜煙就跑出去了,邊跑邊丟下一句話:“不管你們,打球去啦!”

滴兒捂著胸囗,伸了伸舌頭說:“這冒失鬼,真嚇了我一跳。”她拿過書,從裡面選出一本“牛芒”,遞給山秋:“這本書我已經看完了,特別好,我看了以後可激動呢。你先看著,回頭我再給你另兩本。”又叮囑道:“咱們可得說好了,不能讓任何人看到,包括你父母。行嗎?”山秋點點頭:“那當然,你就放心吧。”他很感激滴兒這麼信任他,可見,在她的心目中,自已還是滿有地位的。他拉滴兒坐下,問她:“昨天我到你家時,看你好像哭過了,是不是?”滴兒羞澀地低下頭:“沒什麼,是我媽老嘮嘮叨叨,讓我按時去學校,不允許我總在家待著。”山秋問:“為什麼不讓在家待著,不是學校沒事嗎?”滴兒說:“就是嘛,我跟她說去學校就是瞎耽誤時間,她還急了,打了我一巴掌。”“啊?還打了你?\"山秋心疼地望著她,體貼地問:“疼嗎?”滴兒看了山秋一眼,:“疼倒不疼,只是她還說……”她欲言又止,山秋急忙問:“還說什麼?是不是發現這幾本書了?”滴兒搖搖頭:“不是,她說我們倆老在一起,不好。”說著,臉緋紅,不敢看山秋。山秋心裡一“咯噔”,也紅了臉,不服氣地說:“我們又沒幹壞事,幹嘛說我們?”滴兒說:“就是嘛,我媽她太敏感了。”山秋小心翼翼地說:“聽你這樣說,我以後也不好常去你家了。”滴兒忙說:“沒事的,我們心安理得,怕什麼?你還像以前就行。”說著,站起來:“現在你就過去吧,我沒鎖門,不能在你這裡待的時間太長。”山秋把書藏好,把自家門鎖了,跟滴兒走到那邊。他喜歡去滴兒家,他們家清淨,舒適。他們倆在一起特別能聊,彷彿有永遠說不完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