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叔啊,你是兄長,鶴洲這樣…誠然他是公子,可公子也不好肆意妄為吧,這讓人怎麼服眾啊”

又一個找他擦屁股的。

丁逢心中冷笑,面上還是那樣冷靜,從袖袋裡拿出一個小布袋遞給對面的百將“此事是鶴洲不在理,麻煩你代我向對方賠禮道歉,若是他再有什麼訴求就去找右將軍吧”

百將一看只好接過了布袋,他也知道大公子實在是沒法子了,要怪也只能怪二公子肆意妄為和將軍的不作為,不過這話他們可不敢說。

告別了大公子,百將從他的帳篷中出來。

“誒!老趙!怎麼樣,大公子是不是…”另一個百將在門外等了許久了。

趙百將從懷裡拿出布袋子在他晃了晃“大公子還能怎麼辦?”

“你說大公子是庶子每個月月俸才多少,老是這麼掏錢…嘖”

趙百將無奈的擺擺手道“這就是兩位公子之間的事情了,要我說大公子不如直接全都告訴了將軍”

“嗐,兩個都是他的兒子,一個年少有為可卻是庶子!一個性子惡劣但武藝高超又是嫡子,你要他選那個?”

趙百將拉著他趕緊走到角落“這還在大公子帳篷邊呢,小心你的腦袋!”

“這有什麼,大公子素來溫潤大氣,若他因為這兩句無關緊要的話就為難我們那我倒要懷疑這是不是大公子了!”

“唉,是啊,大公子這樣世上難得的君子…自已的兒子,咱們將軍能不知道這些事?還不是偏向!”說完趙百將趕緊捂住自已的嘴,伸著脖子左右看去。

幸而這邊沒有什麼人,兩人趕緊閉上嘴回營地去了。

帳篷內,小廝拿著墨塊沒完沒了的磨著墨。

“那是上好的輝山墨,你莫要拿我的墨塊撒氣”丁逢低頭寫著文書。

“這是第幾次了?小的都數不清了!”

丁逢執筆不曾抬頭“莫急,就快了”

他自然不會放任丁皋的行徑,只等大軍凱旋那日。

嫡子?嫡子又如何?爛泥扶不上牆罷了。

丁逢輕笑一聲,嘴邊留下一抹諷刺的冷笑。

小廝只能嚥下這口氣認真給丁逢磨墨。

要說老爺對兩個兒子的看法,軍營裡哪個不知大公子丁逢最是溫柔正直,就連奴隸營的那些低賤的東西都對大公子誓死追隨,哪個長官不對大公子青睞有加。

雖說大公子是庶子,論才學能力可是萬里挑一的,這也是將軍遲遲不立世子的原因。恐怕將軍也知道立了嫡子丁皋就難以服眾,又想等著自已的哪個嫡子能達到大公子這樣的成就的,可惜這麼多年就是整個軍部都沒有大公子這樣優秀的。

“公子,將軍有請”帳篷外有人這樣說。

小廝緊張的看了一眼大公子,丁逢並沒有理會他,大步走了出去。

丁逢已經先出去了,小廝連忙從案几下拿出一個小瓶然後跟了出去,他跟著也是沒有用的因為將軍不會讓他進門。

行至將軍營帳果真被攔了下來,他只能焦急的站在外面苦等。

“將軍”丁逢跨步進門,營帳裡只有丁將軍一個人。

“怎麼,連父親都不叫了?”

丁逢心裡冷哼一聲,入軍那日他就說了不許在營中叫父親,如今反覆無常還能是因為什麼?

“父親”丁逢順從的叫了一聲。

“哼!你弟弟什麼樣子你不知道?叫你入軍一是為國效力二是幫扶你弟弟,可你看!你可有一日做出了表率,你可有一日教導他?”

丁將軍高高在上的坐著,一個眼神都沒分給他。

丁逢抿抿嘴唇抬頭露出一雙清澈的眼睛,“父親…”

像是有苦難言似的,復低下頭皺緊眉頭不再繼續說下去,反而是利索的往地上一跪。

“噗通”一聲,丁將軍露出滿意的神色,賞賜一般的看向丁逢“丁逢,你看看你,美名在外,要不是你爹我日日輔導又是尋名師又是鞭策你,你能有今天?你弟弟還小,你得替他著想著想!”

說的可笑!

丁逢每每覺得自已已經足夠修身養性,能夠面對世間一切不公的時候,完美的面具總是被這種愚賤之人打破,可笑可笑,這樣的人就是活著於家於國也沒什麼貢獻了。

青年剋制著自已的情緒斂下陰翳的眼神。

“父親說得對,弟弟不過頑劣了些,做兄長的應當用心教導”

丁逢畢恭畢敬的跪著,毫無傲骨。

他覺得自已的靈魂似乎撕裂了,越是憤懣厭惡時他的另一半靈魂就越是哈哈大笑,一面是痛苦一面是嘲諷,因此他越是激動就越是平靜。

丁將軍滿意的仰倒在椅背上,愉悅的眯起眼睛“丁逢啊,你是在族人的期盼中降生的,你已經擁有了美好的名聲,淵博的學識,族人的厚愛,可以說一切世子該有的你都有了,是時候該知足了”

是啊,世家大族以嫡為尊,嫡子不出生庶子怎麼會出生,丁將軍二十有四了妻子還生不出兒子,也不知是不是丁逢命苦,自已剛出生丁皋竟然就在同年出生了,雖是早產身體反而意外的康健強壯。

丁逢想起那個愚不可及的弟弟時心情好了幾分,誠惶誠恐的俯下身來“兒子明白,兒子一日未曾肖想過世子之位,況且兒子已經有了如此好的條件,即便是庶子也受足了祖輩的蔭庇”

丁將軍滿意的撫掌“爹還不知道你?行了,今日之事我會告誡皋兒的,只是你這個兄長也要做到敦促!”

“兒子明白”

丁逢的態度取悅了丁將軍,於是這人揮揮手就讓丁逢下去了。

丁逢出門時小廝就趕緊湊上來,上下打量一番又沒聞到什麼血味才放心的跟在丁逢身後,手中的藥瓶子被他揣好。

“公子,漁陽江岸開始走商了”

丁逢抬頭拍拍小廝的肩膀,兩人朝港口的方向走去。

大營離港口不遠,丁逢低調出行,到了大營營口才騎上馬,只說是出去散散心。

士兵們都聽說了小公子打殘了一個士兵的事情,這種事情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都是大公子受到懲罰,於是士兵們總是對大公子更寬容一些。

小廝給了馬伕幾個賞錢,隨後就與丁逢一起出去了。

“主公,最後一艘船也已經下港了”小廝小聲的告訴丁逢。

丁逢揚眉,快馬趕到港口。

果然,他手下所有的商隊都平安下港了。

小廝將自已的馬綁在一邊,走在丁逢的馬旁邊為他牽馬。

周遊一隻腳已經踏上船,轉頭看見一個青年,那人如青竹般清秀,身姿昂揚,可惜身上籠罩著死氣。

“居士!您去哪?”鐵衣抓住周遊的衣袂。

周遊回頭,鳳眼眨了兩下“討口水喝”

鳥都撓著頭站在百里蹇身邊,百里蹇沒有動作,於是眾人紛紛停下腳步耐心的等待周遊。

薛青雲暗罵周遊事多,也不敢開口說什麼,上一個惹了周遊的許廣甍墳頭草都長出來了。

周遊向丁逢走去,被他身邊的小廝攔下“你有事?”

小廝在軍營中是卑躬屈膝的下人,在外面就是丁逢的得力副手。

“閣下可否施捨些水給我?”周遊的眼神對上丁逢。

“水?”小廝指指江岸“那裡面全是水,你喝去吧!”

周遊好脾氣的笑笑又要說話。

“德子,不要冒犯了貴人”丁逢看周遊不像常人。

瞧他穿的不像什麼大富大貴可是周身的氣度就足夠不凡,那樣一張臉也足夠矜貴。

丁逢下馬上前一步“鄙人丁逢,字端叔,漁陽人氏”

“周遊,散人一個,只想討口水喝”

丁逢心說奇怪,這人明明一身天潢貴胄的氣質,難道是微服之人?京中何時出了這樣的人物。

雖是這樣想的,周遊不想寒暄結交丁逢也不會拂了面子。

“來,這囊壺鄙人還沒用過,若是不嫌棄就請用吧”丁逢拿出自已的水壺遞給周遊。

周遊接過,單看囊壺就能推測出此人的家世,由純白色皮革做成的水囊,壺口是上好的瓷,兩側有圓口可以穿繩。

“不錯,這水囊我要了”周遊說著這樣不要臉的話臉上還是那樣坦蕩。

德子抽抽嘴角,無語死了,這是哪裡來的臭乞丐!

丁逢詫異的看了周遊一眼,愣了一下說“不嫌棄的話,請便”

周遊笑笑,手指在空中畫了一個圈“丁逢,好名字,你屬什麼的?”

德子忍不住想罵周遊,看看丁逢的表情還是忍了。

“龍,鄙人屬龍”

周遊眼珠一轉,算出什麼來,畫圈的那根手指虛空點在丁逢身上。

“丁逢,你有富貴相”轉身施施然走了。

德子心想這人真夠奇怪的。

丁逢也正疑惑,耳邊傳來一句話“莫告訴別人你屬什麼,別人問你就屬蛇”

丁逢一愣,剛要抬頭去看周遊卻發現德子好像沒聽見這句話似的。

似乎想到了什麼,丁逢嚥下疑惑騎馬回營了。

夜裡,丁逢還在思慮周遊的那句話,只覺屋內冷風忽至,剛要叫人就發現自已說不出話來了。

“陰兵收命,跟我走吧”

丁逢登時大汗淋漓,冷風吹的他牙關緊扣,鼓足了勇氣不停的搖頭。

“嗯?你有什麼遺願?”

那陰兵貼上他的臉,丁逢卻什麼也看不見。

“不,不是我,我命不該絕”

陰兵疑惑的歪頭“怎麼會,你可是漁陽丁氏屬龍的”

丁逢大駭,後知後覺的激動起來“我屬蛇!”

那陰兵更疑惑了,本想探探他身上是不是有死氣,冰涼的手剛碰到丁逢的瞬間就感受到一股磅礴的陽氣。

陰兵連忙收回手,猙獰的臉色都緩和了兩分“看來今日要收的另有其人”

說罷,丁逢頓覺自已身邊的溫度回暖了。

“周遊…”丁逢輕輕念著這個名字。

漁陽水岸,今日晴光很好,岸邊清雪被人踏的一點不剩,來往的人不少。

這大船上估計除了船工和船家也就幾個客人。

船頭有個青年負手面江,長髮簡單用麻繩束起來,不加裝飾,頭上一個布巾圍成的小帽子,一身黑褂在風下襯出他挺拔的身姿,面容硬朗眉目雋秀。

便是離得最遠的人都能看得出這人一身淡然出塵的氣質來。

“居士,為什麼要幫他?”百里蹇跟在周遊身邊問“不是說因果不得干涉嗎”

“他身上已有死氣,可他的命格又是貴不可言,不是皇帝也要官拜三卿,其人氣質如玉即便是有私心胸襟也不會小,這樣的人正是造福百姓的好料子”

百里蹇皺眉,低下頭趴在欄杆上不說話。

“那個薛公子雖然又不懂禮節又蠢笨還暈船,但是眼光還挺好”

鳥都站在周遊旁邊,一會兩會就來看看周遊,本來周遊的樣子就生的極好,從前過於樸素的衣服就已經掩蓋不住的光華,如今穿上薛青雲贈的衣服就更像謫仙了。

雖說這衣服看似低調,但料子可是雲狐皮的,穿著舒適又行動方便。

鳥都說完哂笑“不過是件衣服,討好也討不到正地方”

罷了還要用胳膊肘懟懟旁邊的百里蹇。

百里蹇倚在欄杆上望著江面出神,拍開擾人的“蚊子”轉身去船艙裡休息去了。

周遊有時候覺得鳥都更像個孩子,他有血氣義氣勇氣仁義,重要的是他有赤誠和率真。

分明他被困在妖怪的身體裡幾十年,卻絲毫沒有怨言。

更甚者因此他的身上多了幾分純然的獸性,自然樸實。

薛青雲多次出言不遜,鳥都就明晃晃的針對他,不喜歡誰就明顯的不喜歡。

骨節寬大的溫熱手掌按在鳥都肩膀上,周遊輕輕的安撫他“此人如此卑劣不可交,還好為師有你這麼個乖徒兒,這些外物怎麼比得上鳥都辛苦雕刻出來的筆床呢”

鳥都本來以為自已親手做的青竹筆床一定是最棒的禮物,誰知道那個薛青雲怎麼吃錯藥了送了周遊一套衣服,大價錢買的褂子肯定比他的筆床更拿的出手,鳥都已經氣了一個上午了。

“那是自然,如今只好將就一下啦,等徒兒日後有出息了,就是鳳凰毛也只配給師父鋪床!”

周遊搖頭輕笑兩聲,眼神向船艙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