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他在北京出差。不久後,我也跟著專案組來了北京。我給他打電話,他在電話那頭很疲倦的樣子。疲倦似乎已成為我們的常態。

我大學畢業進事務所第一年。事務所很忙,我很累。那時候想要在事務所裡站穩,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艱辛。所以,我大部分時間都在出差,趕專案,我們聚少離多 ,有時候連發個資訊都是奢侈。寥寥無幾的資訊,大部分都是報平安的。

我剛結束了一場工作聚餐,來他工作的地方找他。北京的夜晚再晚都不叫晚,燈火通明,讓人覺得安全又疏離。我在想這個城市肯定很寂寞,要不然誰的夜晚需要這麼多的燈光來陪。我站在街頭一角,這裡的天氣比南方要冷的多,我那天穿著單薄的小西服,光腳穿著高跟鞋,在冷風中,瑟瑟發抖,真想要一個擁抱,關於他的。

很多年後,他跟我說起他那天看見我的場景,讓他心生悲傷,不知為何。

在凌晨,走出大廳的時候,他遠遠就看到了我的身影,他在某一瞬間覺得那並不是我,但是無法否認那就是我。當時的我靠著路口的電線杆旁,穿著一身黑色套裝,大波浪散在身後,口紅的顏色還沒散去,即使有倦容,但仍然是他喜歡的模樣。

他在想我到底是什麼時候長大的,變成了如今的模樣,時間過得太快,以至於他還沒來得及好好看我,我就變成了今天這副熟女的模樣。

再看看,我手上竟拿了一根菸,點點菸火,白色煙霧瀰漫在我頭髮周圍,我一臉麻木的吐著菸圈,眼裡似湖面,看不到底。

他眉頭一皺,心想竟敢抽菸?

他加快腳步走到我身邊,我抬頭看到他,露出久違的笑容,腳底還在踩著剛剛丟下的菸頭。

他有點不開心。問我為什麼抽菸?

我咬著嘴唇,勉強一笑,敷衍道:哦,剛才同事給的,太冷了抽來試試。

下次不要抽菸了。他用命令式的口吻對我說。

我小步跑到他跟前,撒嬌道:為啥呀?你不覺得女人抽菸很性感嗎?

他看看我,又覺好笑,冷哼了一聲,說,誰說不性感呢,只是感覺有點不像你。

我便不再說話。我也不知道我應該是什麼樣子。上了車,我透過窗戶看北京的夜晚,燈火通明,到處都充斥著紙醉金迷。窗戶玻璃白了,我擦掉,過一會又花了,我又擦,然後在玻璃上畫了一顆心。他有點心疼的摸摸我的頭,把我往身邊拽了拽。

我說:咱倆誰都不像從前的自已了,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空氣就這樣凝結了,我們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自從那件事發生之後,我能感受到他的若即若離,有意的迴避,甚至想要逃離。可是這根本不像他,從前的他,從來都只會直視問題,從不輕易躲開。當然他曾多次想要重新解釋給我聽,但他知道我可能不會相信,索性,他就不再說了,這才是他啊。

時間會讓一切變得平淡,也會抹平一切傷痛,他有時也這樣固執的認為。

時間倒退到那一年,他剛進事務所,事業開始起步,忙的昏天暗地,很少見我。我常常給他發資訊,一發幾十條,他也甚少回覆。他可能就是那個從來不會秒回的男朋友吧。我有時候甚至懷疑,我們真的是情侶關係嗎?還是僅僅是我的臆想,他也從未給過我關於愛情的承諾,一直都是我在拼命上趕著去做他的女朋友。他給我公寓的鑰匙,剛開始我很欣喜,隔幾天就會坐上好幾個小時的地鐵去找他,但是大部分的時候,他不是出差就是在加班,學校有門禁,晚上我又必須趕回來,所以我根本等不到他。那種落寞,他不曾懂得。我與他說,他也不曾在意。他的心思不在我身上。

偶爾他來學校找我,我大四不比從前,忙著論文,忙著找工作,也沒有時間與他相處。那時候似乎就已經奠定了我們的戀情聚多離少的基調。我晚他兩年畢業,畢業典禮那天,我跟他說,希望他能來陪我。他很無奈,專案排的滿滿的,根本抽不開身,他考慮都沒考慮,就拒絕了,我心裡很不開心,但我毫無他法。他心裡也覺歉疚,但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比起愛情,他更理智的對待他的前途。

畢業典禮他沒法參加,但他許諾我晚飯會來。可我在學校操場等了他一晚上,他還是沒能來,糾結了很久,才打去電話詢問。他那邊很安靜,他在電話裡再三道歉,專案組開會,一直沒有結束,結束後還有工作餐會,根本無法抽開身。每一個理由都很正當,每一個理由都似乎比我重要。我很失望的掛掉電話,落寞的走回宿舍。室友都笑我,我的男朋友永遠活在電話裡,資訊裡,還有回憶裡。

那時候的我不能理解他,等我畢業同樣進入事務所工作後,才體會當初的他是多麼的忙和累。我很後悔,我跟他進了同一所學校,選了同一個專業,幹了同一份工作。這樣的追隨,讓我倍感疲憊。

畢業那天我哭了,並不是因為他沒有出現在我人生重要的時刻,而是他明明錯過了那麼重要的時刻,他也並沒有一絲遺憾。他甚至沒有一條簡訊,一個電話。這樣的他令我更加失望。

我電話撥過去,是關機。我在腦海裡閃過無數個念頭,最糟糕的莫不過是喝多了被車撞了。但我永遠也不會想到的是,還有更糟糕的。

天剛亮,我坐最早的車去他公寓,想趕在他上班前見到他,確定他是否安好。鏡子裡的自已眼睛很紅,腫的厲害,我越發覺得自已長得難看。可我到底是什麼時候變得難看起來,就是從喜歡他的那天起。

轉了一趟公交,一趟地鐵,步行了20分鐘,到了他公寓樓下。我抬頭一眼就望到了22樓,那就是他住的地方。我加快步伐,在電梯裡一直盯著螢幕樓號,從沒哪一次覺得時間那麼慢。

先敲了敲門,沒人應,從包裡找鑰匙,真害怕自已沒帶。

找到了鑰匙,開啟了門,進了房間。

原來最糟糕的事情,不是他被撞了,而是他和另外一個女生躺在床上,被我看到了。我倒寧願他是被車撞了。

那天早上就是那樣的場景,他和一個漂亮的女人蓋著同一張被子,交頸而臥。我愣在那裡幾秒鐘,一時不知所措。電視劇裡,這個時候女主不都是要拔腿就跑嗎?

可我的腳像是被釘在那裡似的,根本移動不了。眼淚在眼睛裡打轉,我忍著不哭。很想拿起枕頭砸向他們,可我看著他熟睡的面龐,蒼白而無力,那麼疲倦 ,竟又不忍心。我想我是愛慘了這個人,我甚至覺得我可以原諒這一切的發生,只要他挽留我。

鬧鐘突然響了,他睜開眼睛,晃了晃腦袋,看到旁邊的人,顯然有些吃驚。再看到我站在那裡一動不動,滿眼的淚光。他一時間,不知所措。

我看到他有點慌。我第一次從他的臉上看到了慌張。多年來,他一直保持清醒的頭腦,讀書時,工作時,從來都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勝券在握的模樣,如今這個樣子,我竟有些不忍。他迅速爬起來,與我四目相對,我終於忍不住,眼淚大顆大顆的落下來。我心很痛,腦袋嗡嗡的,我並不氣憤,我只是害怕,害怕他會從此離我遠去,而我再也沒有理由留下來。心就像被刀子在凌遲一般,我想,我這輩子再也不會有這樣的心痛了。他走過來,想抬手幫我擦眼淚,可手抬到一半,卻又放了下來,輕聲對我說:你先下去,等我處理好,我去找你。

我的心碎的很厲害,這個時候不是他和誰睡的問題,而是他睡了,他都沒想立刻跟我解釋。他甚至都不曾想過需要安撫一下我的情緒。他並不害怕我的傷心。

我再也繃不住了,拔腿就跑,我想我再也不要回頭了。他並沒有追我。

她走後。他用冷水洗了一把臉,看著鏡子裡的自已,其實內心很慌。雖然事實清楚,但是他知道語言的力量太薄弱了,沒有人會相信孤男寡女共處一室,還能完好無事,他知道我不會相信的。

下樓的時候,他看見我一個人坐在小區的長椅上,並沒有離開。他想,如果當時我不在下面等他,他會如何?可能他低估了我對他的愛。他走到我跟前,拉起我的手,上了樓。

那短短的一段路,走的好漫長。我在等他開口,他在腦子裡想好了解釋方案一和解釋方案二,有解釋失敗的風險,還有如何應對解釋失敗的對策。他在心裡又暗自嘲笑自已的職業病。

關上門,屋子裡很安靜。他終於開口:確實什麼都沒有發生,你都看見了,我們衣服都沒有脫,床也很乾淨,都可以證明昨晚並沒有發生什麼。

畢業典禮你沒來。

我忙。

晚飯你也沒來。

我在忙。

那你和別的女生睡覺。

只是單純的睡覺。

怎麼可能?

確實只是單純的睡覺。

我覺得不單純。

我的聲音大起來,開始吵。談戀愛這些年,其實我很順從他,從未對他有過脾氣,更不會歇斯底里。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覺得有點亂,這個時候確實不應該討論睡覺的問題。

請你相信我。他很誠懇。這些年,少有的語氣。

相信不了,我們分手吧。我知道我說的是氣話,在樓下的時候,我都做好決定了,只要他解釋,並且保證下次不會再犯,我是不會與他分手的,就算他和別人睡了,我可以熬過這一次的心痛,哪怕他的第一次並不屬於我。

面子是大度,裡子是委曲求全。面子是歇斯底里,裡子是內心的妥協。這該死的愛情。

他聽到分手兩個字從我嘴巴里決絕的說出來,心突然裂開了一樣疼。他沒想過分手,從前現在甚至以後。雖然他有時候是不太清楚以後會變成如何,可能我們都會變心,會改變初衷,但是此時此刻他內心清醒而堅定,他不想分手。

他看著我氣鼓鼓的臉,一雙眼睛紅紅的,馬尾都快要散下去了。很心疼,卻不知還能說什麼。他深知女人這個時候都是不理性的,他解釋再多都屬無用,他企圖用沉默讓我冷靜下來。

電話響了,公司同事打來的,又要開會了。他匆匆掛了電話,沒說去,也沒說不去,就說知道了。我看著他,覺得他真的一點都不在乎,他這個時候還想著去上班。

我們僵持了很久,他終於起身,對我說:你今天不要離開,就在這等我回來,我去上班,分手是不可能的。

我把身上的包包重重的摔在他身上,他被書包砸的有點痛,抿著嘴巴,往後退了一步。我說:不分手也行,那我也去和別人睡一覺,咱倆抵平了。

他臉色突然大變,一分鐘的沉默,我想他是腦補了我和別人睡覺的場景。他心生怒氣。大聲呵斥我:你試試看。

我看到他兇,心中委屈便多一分。對他叫道:你真搞笑,我為什麼不敢?

說完就往外跑去。他從身後抱住我,不讓我走,我拼命掙扎,又哭又鬧。

他突然有股衝動,內心猶豫了片刻,但仍然做了決定。

是的。我被強了。我們第一次的親密關係,就在這樣的情況下發生了。

PS:我走後。他的腦袋稍微清醒了一點,看見自已還是穿著昨天的衣服,皮帶沒有解,襪子沒有脫,襯衫解了幾粒扣,萬幸,並沒有酒後亂性。

他把床上的姑娘叫醒,那是公司裡對他有意思很久的姑娘了。他組織了一下語言,不緊不慢的說:經我初步判斷,咱們昨晚可能並沒有發生什麼,畢竟你的衣服完好。如果你實在不 放心,我可以陪你去醫院,做下檢查。

那姑娘聽他說完,先是一愣,然後又笑了:你真是個直男啊,剛剛你女朋友來,我假裝沒醒,想聽聽看你怎麼解釋,沒想到你,哈哈,昨晚咱們什麼事也沒發生,你放心好了,就怕你的小女朋友不放心。

他眉頭皺了一下,有點催促的意思,一邊整理衣服一邊說:既然如此,那你可以離開了。

事務所的夥伴們都知道她對他有意思,昨晚灌了他們酒,本來是個男同事送他回來,結果中途卻換了她上來。她本想借機發生什麼,把他拖到床上的時候,他已經睡得很死,無論她怎麼挑撥,他都無動於衷,睡覺的時候像個安靜的孩子,呼吸均勻,眉頭皺的緊緊的。她就那樣看著他,內心喜歡著,不想打破這夜的寧靜,也不想破壞他的這份清白